刘备更加来了兴趣:“少年果然胸有大志,请稍稍歇息一晤。”那樵夫道:“也好。”说着将书往腰间一插,放下背上的柴捆,在刘备面前坐了下来。
刘备拱手道:“请问少年姓名。”
樵夫笑道:“山野村夫,有何姓名。不如畅论见闻,以观才识。况且这天下有虚名而无其实的人实在太多了,知道姓名又有何益。”
刘备连连点头:“不错那,那,君认为天下谁最虚名无实呢?”
樵夫手指南方:“死去化为粪壤的难以枚举,若论活着的,不远,那襄阳城中就住着一个。”
刘备知道这樵夫指的是刘表,心里暗暗诧异,摇头道:“君说话未免轻巧,如果让君统领荆州,又当如何?”
樵夫道:“我会即刻出兵,袭夺许昌。”
刘备连连摆手:“许昌兵jīng粮足,怎能袭夺。君未免过于汗漫大言了。”
关羽和张飞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到底是rǔ臭未gān的孩童。”
那樵夫脸上殊无半点愧色,道:“不然。若在往日,自然不可袭夺。但最近曹操秘密往宛县增兵,显示出这是一个良机。”
张飞更加快乐:“哈哈哈,曹操秘密往宛县增兵,不打我们就算万幸,我们反而去袭击他,岂非送死。这小樵夫实在太好笑了。”
刘备笑容凝住了:“君的意思是,现今河北起了变故,曹操不得不倾巢北伐,为了防止荆州闻信偷袭,故意增兵宛县以为迷惑?”
樵夫颔首道:“正是。”
刘备对关羽、张坛道:“最近宛县果然有曹兵出没吗?”
关羽道:“对了,忘记告诉大哥,大哥去襄阳的时候,探马来报,宛县有增兵的迹象,但还不能肯定。”
刘备“哦”了一声,又笑对樵夫道:“君为何如此肯定曹操是迷惑荆州之举,而不是作南征的准备呢?”
樵夫哈哈笑道:“这个简单,曹操从未将刘表放在眼里。只因近日左将军刘备大败夏侯惇,所以有些忌惮。若曹操果欲南征荆州,根本无须虚张声势。而虚张声势,必然北边有事,其意不在荆州。”
刘备暗暗点头,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樵夫背上柴火,声言告辞。刘备觉得就这样放走他有些可惜,道:“君谈吐才学果真不凡,在这山中打柴,岂不可惜?何不出山辅佐明主,成就大业,将来封侯拜相,也算光宗耀祖。”
“话虽这么说,可是天下茫茫,多是庸主,谁人值得辅佐。”樵夫边说边摇头,挑起担子就走。
张飞道:“怎么都是庸主,刚才你说的左将军刘备,不就是……”
他的话没说完,刘备赶忙打断了他,对樵夫的背影叫道:“敢问君的住处,来日有空前去拜访。”
樵夫回应道:“多谢多谢,不过家母讨厌外人来访,才命我迁居深山,拜访就免了罢。有缘的话,当可再见。”
刘备怅然望着樵夫离去的小道,竹林翁郁,杳无人踪。他自言自语道:“这位少年,看来也是一位才士。”他陡然加大了声音,“快,我们立即赶回新野,打探曹兵的动静。”
三人执绥上马,策马绝尘而去。
八、髀肉复生空垂泪
他们回到新野,果然探知宛县最近有兵进驻。刘备觉得那樵夫说得很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必须立刻去襄阳一趟。
刘表很快接见了他,笑道:“贤弟好久不见,今天有何急事,劳贤弟亲自从新野驰来?”
“据谍报消息,曹操前几日亲自起兵北征乌桓,追击袁尚、袁熙残兵。因此特来报告明将军。”
刘表道:“哦,贤弟就是为了此事?”
刘备点头道:“明将军,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现今许昌空虚,只有曹操的儿子曹王留守,士卒不过两万。备请明将军立即征发大兵,袭夺许昌,许昌一下,曹操将投鼠忌器,再不济也可以迎回天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望明将军早下决断!”
刘表的眼睛像烛光陡然bào亮了一下,旋即又黯淡了:“这件事,我得和诸大夫商量一下,再作定夺。贤弟且先歇息一晚,明日我再回访。”刘备道:“军情紧急,明将军切勿迟延啊。”刘表道:“好,请贤弟放心,你先去驿馆歇息,明天再来罢。”
刘备坐在驿馆里,一晚上梦境联翩,好像没有睡着。晨光熹微透窗,他就一骨碌爬起来洗漱,等候刘表的消息。可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仍未见州牧府派人来请。他想,既然刘表让自己去,何必要等什么邀请,gān脆自己直接去就行了。于是,他骑上马,迳直往州牧府驰去。
门吏看见刘备,恭敬地施礼,说:“主公吩咐,左将军一来,直接去大堂,不用察报。”
刘备这才放心,他想刘表看来还是认真考虑了这事的,只怕希望很大。他一进大堂,看见几案上摆满了珍懂酒果,蔡氏、蔡瑁、蒯越等人和刘表都在座。他脱掉袜子,跳足登席,伏首道:“刘备参见明将军及君夫人。”
刘表道:“来,请坐,我本想派人叫你,又怕打扰了你的清梦。”说着大笑起来。刘备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蔡氏,发现蔡氏正把目光she向他,她面容有些憔悴,神气萧索。刘备有些尴尬,又赶忙垂下头。
刘表举杯道:“来,好久没有和贤弟一起喝酒,今日贤弟来了,我们痛饮一回,不醉无归。”
刘备也举杯,道:“多谢明将军。”
刘表道:“多亏你在新野为我镇守,使曹兵不敢南下,功莫大焉。”
刘备客气道:“全仗明将军威名,备有何功德。”说着一口将酒饮尽。
接着,刘表两侧坐着的僚属也纷纷举酒酬醉,酒过三巡,刘表吩咐歌伎上来献舞助兴。一会是“翘袖折腰”之舞,一会是“安世房中”之歌,这都是当年汉高祖刘邦创立的舞乐,刘备心里好生酸楚。虽然出身破落之家,他却从来相信自己就是汉家皇室贵胃。曾经他的同学公孙珊跟他开玩笑,说:“匈奴自从呼韩邪单于投降汉朝之后,很多匈奴人都谎称自己姓刘,只怕你也是匈奴人的后代。”他气得要命,想狠狠揍公孙攒一顿,但是望着公孙珑的壮健体魄,自忖不是敌手,只好不屑地笑笑,好似自己知道他是玩笑,自己不以为意。好在公孙攒还比较看重他这个朋友,见他不快,赶忙赔礼。这样长久以来形成的心理定势,已经将他自己和汉家的荣rǔ缚在了一起,他激动起来了。是啊,刘表也是姓刘,他今天在酒筵上奏汉家的乐舞,不就表明,他已经下定了北伐的信心么?
可是,他很快又觉得疑惑了。奏完乐舞,又开始奏起了江汉之间的新声,两个徘优上来表演郑jiāo甫遗落玉佩,被仙女十到,人仙之间结下良缘的故事。刘备可没有心情看下去了,见刘表神情专注,又不敢打断,好不容易演完,日已过中天,秋日的阳光也已经斜she进殿的前堂上了。刘备见缝插针,问道:“昨天备跟明将军说起的事,不知明将军和诸大夫的决断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