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看,原来是张昭。也只有他这种特殊地位的人,才敢直言不讳试探孙权的反应。有了他当埝背的,其他大臣也七嘴八舌地开始附和了。
孙权眉头越锁越紧,huáng盖不高兴了,粗声大嗓地说:“献给朝廷,什么朝廷?谁的朝廷?”
骑都尉虞翻道:“当今天子驻驆许昌,朝廷自然是汉家的朝廷,huáng将军发出这等疑问,未免太不识大体了。”
huáng盖不理会他,只向孙权道:“臣不懂得什么叫大体,臣自幼从军,不知道什么汉帝,只是跟随孙讨逆将军四处征战,知道每寸土地都是将士们鲜血所换,绝不能轻易送人。曹操此前统一河北,也历尽艰辛,他同样不可能把江山jiāo还汉室。”
张昭怒道:“huáng公覆,你,你自幼食汉土之毛,怎么说出如此不忠不孝的话来?”
另一位文臣薛综yīn阳怪气地说:“武夫世袭有家兵奉邑,生怕回归汉室之后,特权丧失殆尽,难免心里不大痛快。张长史也就担待他些罢。”
东吴的武将的确和文臣不同,他们每有攻城野战之功,都会被赐予奉邑,奉邑中所收租税全部归自己所得,死后才归还国家。他们统领的军队,死后可以世袭给儿子统领,在东吴,他们的地位高于文臣。一旦归顺曹操,曹操绝不会让他们保留这些利益,所以薛综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毫无道理。
huáng盖大怒,瞪着薛综道:“薛敬文,我huáng盖岂是贪图荣华富贵之辈,我是全心为了主公。”又面向孙权,“主公,刘备一灭,我江东也不可能独存,望主公明察。”
右边的武将们相互望望,大部分表态道:“臣等觉得huáng将军所言甚是,望主公明察。”
薛综有点惶恐,huáng盖一表明不归顺曹操为了孙权,就占了制高点,自己再不辩解,必遭孙权疑忌,他赶忙叩头道:“臣也忠心为了主公。臣担心曹操势大,又名正言顺,如果现在归顺,主公或许能保有江东。倘若兵败再降,只怕就悔之晚矣了。”
孙权知道,薛综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他左右看看,颓然倒在榻上:“你们退下罢,待孤好好想想。”
孙权退人内室,心中好不焦躁,越发思念鲁肃,怪他怎么还不回来。这时纱冠郎卫轻手轻脚地跪在门前,察道:“主公,huáng盖将军在外面求见。”
孙权吩咐召进,又赶忙扶正了一下自己的冠冕,又掸了掸衣襟,显出一副很有jīng神的样子。huáng盖匆匆进来,跪地施礼。孙权也从坐席上站起,道:“将军免礼。”huáng盖抬起头,须发戟张地说:“主公,我huáng盖并不在意自己的奉邑和家兵,只是不忍看见主公把父兄基业,拱手送人啊。”
孙权道:“孤知道将军的心思,不过子布先生又何尝不是为了孤和江东百姓,究竟以区区六郡之地抵抗曹兵,是以卵击石啊。”
huáng盖道:“就算以卵击石,也胜过束手就擒,一旦投降,就命悬人手,如果曹贼欲对太夫人和大乔夫人不利,主公岂非后悔莫及?”
孙权警觉地看了huáng盖一眼:“此话怎讲?”
huáng盖道:“臣曾经听说,曹操击破袁氏,占领冀州,袁氏宗族皆死,独有袁绍的儿媳甄氏因为有国色得以保全,被曹丕纳为妃殡……”
这句话似乎说到痛处,孙权“霍”的起身,在屋内来回走动。huáng盖有点惊讶,他不知孙权的心意,话声戛然而止。
孙权转了儿圈,突然站住,定定地看着huáng盖,道:“将军曾经护卫过孤的那位国色嫂嫂罢?”
huáng盖低头道:“是的。那是建安五年的chūn天,臣随孙讨逆将军巡视吴郡,途中突然被大队叛军拦截,将军怕家眷有失,命我率小队亲兵护送大乔夫人返回京口,自己亲自率军反击。”
孙权点头:“听说那次将军昼夜兼程,身被数创,毫不气馁,方才保得我嫂嫂的性命。”
huáng盖骄傲地说:“孙将军的妻子,便等同孙将军本人,huáng盖就算战死,也不能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孙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嗯,嫂嫂也屡次提起将军的神勇,十分感激。”他说到这里,又似乎感觉不妥,补充道,“是在太夫人面前说的。”
huáng盖道:“那是臣的荣幸。”
孙权沉默了一会,道:“将军说得对,若刘备一灭,一切都将无可挽回。孤已经派遣子敬前去荆州探听虚实,现在情势危急,孤等不及了,欲亲自去柴桑一趟,将军以为如何。”
huáng盖喜道:“主公若肯去,huáng盖愿作护驾。”
刘备率领的船队已经到达夏口,和刘琦会合,忙于修筑防御工事,架设qiáng弩、磙石、抛石机等守卫器具。江夏的大部分郡县令长也处在观望之中,他们知道曹操已经进驻江陵,也许很快会顺江东下。如果曹操获胜,他们就全部投降曹操。以区区一江夏之地抵御曹兵,无疑是以羊饲láng。但他们究竟都受刘表厚恩,不到十分无奈,也不忍即刻背弃刘琦。刘备也深知自己的处境危如累卵,自从让诸葛亮和鲁肃去江东游说孙权之后,就天天登楼东望,期望尽快有好消息回来。
刘琦知道他的想法,安慰道:“叔叔放心,子敬带了不少士卒,船到柴桑就是东吴的势力范围,不会有事的。”
“到了柴桑,离京口还远。”刘备固执地说。
关羽也给他鼓气:“大哥不必忧愁,襄阳水军基本被我们带走,曹操虽然占有江陵,没有船只,无法立刻东下。”
张飞反驳道:“倘若他率骑兵沿江岸进击夏口呢?”
“那,就只有硬拼了。”关羽有些底气不足。
刘琦道:“夏口四面濒水,以骑兵进击夏口,亦何能为?只要他水兵不qiáng,我们就可坚守。万一不行,还可从江上撤退。”
刘备的眉头舒展了一点:“也是。”
刘琦想了想,又叹气道:“都是我后母和蔡瑁、蒯越等狗贼做的好事,辜负了我父亲的嘱托。”
刘备摇头道:“君夫人未必知情。主要还是蒯越等人的yīn谋。”
三、江陵仓实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江陵的武库之高大,粮储之丰厚,仍让曹操喜出望外,叹为观止。他仰望着高坡上修筑的巨大武库,问荆州牧安置在江陵的武库令:“此武库储藏刀剑弓弩各有几何?”
“启察丞相,铁矛有三十万支,卜字形铁戟十五万支,孽张弓七万张,qiáng弩四十万张,连弩车五百乘,武钢qiáng弩车十乘……”
曹操感叹道:“刘表治理荆州二十来年,果真有些积蓄,若一意抵抗王师,我等若想占领荆州,只怕也要多历年所啊。”心里对刘表更加鄙视起来,占有如此富庶的荆州,当中原征战不休时,百姓生产几乎从未受到影响,他竟然如此不思进取,今天终于为我所擒。但转而一想,也许刘表不愿穷兵默武,使百姓遭受兵戈之苦也未可知。如果是这样,自己的这种志向,又有什么值得称道呢?曹操发觉自己的思想也是很矛盾的,一方面他不相信仁义道德,他看穿了人的卑劣性;一方面他又希望人能够抛弃卑劣,走向仁义之途。他不相信天理,又厌恶一味的霸道。他想以三代的明君为楷模,又痛恨仁义的可爱而不可信。因为矛盾,所以痛苦。然而,撇去这些不谈,掌握权力终究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罢。就像古代那位鲁国国君说的:“我没有觉得当君王有什么快乐,唯一的快乐就是当我说出话后,没有人敢违抗我。”虽然这很虚伪,因为由权力产生的所有其他的快乐,实际上都是从无人敢违抗衍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