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一起被杀的才士共有一百多人,真是惨烈。刘备骑在马上,眉头不展,暗自叹息。汉家有如此多的忠臣孝子,却终究不免倾覆的命运。范滂和他的母亲固然可敬,然而,光有这种可敬的节操,又于事何补?看来后汉的政治,儒生当政也未必是好事,他们或者优柔寡断,救世无功,或者心怀鬼胎,持兵观望,根本没有拯救朝廷的心思。刘表就是前者,袁绍呢,则是后者。曹操消灭了袁绍,打着兴复汉室的旗帜,又岂会真的还政汉室。要是你有曹操那样的势力,你又岂会还政汉室?刘备胡思乱想之中,又突然问起自己这个问题。
那不同,我是刘氏子孙,是汉景帝的子孙,我有势力,当然也可以自己做皇帝,但是国号依然是汉。就像光武皇帝,重新匡复天下,定都洛阳,依然尊祟刘邦为高祖皇帝一样,刘氏子孙依然宰割天下,刘氏祖先依旧血食。
可是自己什么势力也没有。作为儒生的刘表,靠著名儒的声名,获得了荆州。而他又因为儒术的熏陶,做事优柔寡断,空守着大片疆土,无所作为。天下的事就是这么奇怪的。
“将军,过了这座桥就是襄阳了。我家主公正在桥那边迎接将军。”樊城守将来到刘备身边,低声道。
刘备纵目对岸,只见对岸汉江之畔,旌旗飘扬,鼓声喧阗。中间竖着一柄huáng罗伞,伞下依稀是一辆豪华的金根车,那大概是刘表的专车。
“多谢将军指点,备这就立刻过江,拜见刘荆州。”说着刘备一拱手,对身后的关羽、张飞等随从道,“来,跟我走。”
几十骑bào风一样向江对面刮去。
四、反思失败
刘表在江北接到刘备,很亲热地邀请刘备和自己同坐一车,回荆州牧府邸。府邸里已经准备好丰盛的筵席,等着专门为刘备等人接风。
荆州牧府邸门前是高大的三出阙,阙前一队虎背熊腰的士卒,扛着长戟威严屹立。阙上则是手持弓弩的士卒,虎视眺耽地望着楼下。阙楼有十多丈高,极为威严。
金根车驰到门前,刘表谈笑风生,指着网楼道:“玄德贤弟,我这府邸前的双阙,比起洛阳铜驼街的双阙如何?”
刘备笑了笑:“备觉得明将军府邸前的双阙,比起铜驼街的,更加高大嵯峨。真是让人有魏阙之思。”他望见三出阙,心里有点感慨,刘表虽然这几年不问北方战事,但心里也正做着皇帝的梦啊。像这种三出阙,按照律令,只有皇帝才能享有,而刘表却明目张胆地拿来竖在自己的府门前,岂不是僭越吗?他刚才问自己洛阳铜驼街的双阙,不就是有楚庄王问鼎之意吗?这个念头在刘备脑中只是一瞬而过,嘴巴上却不由自主地恭维起刘表来。
看到刘备这么识相,刘表喜道:“玄德贤弟,将来有机会,我们兄弟二人率兵北伐,击灭曹贼,在铜驼街再筑两个更加高大的双阙,堂堂洛阳帝都,可不能叫人小看。”
“明将军若真有此意,备愿为明将军负弩前驱。”刘备突然激愤了起来。
刘表看着刘备光熘熘的下巴,微微一笑。
穿过左右内外塾之间的大门,是一面高大的罘罳,上面绘着琐窗云纹。真是皇宫的气派了。刘备心里暗想,就算让刘表取了天下,也比落在曹氏手里好些罢。刘备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多愤激和忠义,他从小就喜好斗jī走狗,穿漂亮的丝衣,对儒术毫无兴趣。那么现在的想法,也许不是因为教化,而是因为骨子里真的遗留着汉家皇室的血液。说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子孙,刘备有时连自己都不相信,但是没办法,只能这么说。一则可以让自己无端变得自信,二则可以让别人信任自己。如果人心思汉,自己的霸业就或许会成功。
盛大的宴会持续到了深夜,他们都喝了很多酒,喝得酩配大醉。醒来的时候,刘备发现关羽正在屋子一角把卷读书,张飞却在屋里踱来踱去,东摸摸西看看,嘴里嘟嚷:“刘荆州还真有钱,客舍里的摆设也这么华丽。”
似乎因为秋凉,刘备觉得嗓子里堵着什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张飞看见刘备醒了,大呼小叫道:“大哥,你睡得可真香啊!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现在都快吃晚饭了。”
关羽道:“好不容易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当然要尽情睡一觉。”
张飞跳了起来:“二哥,我张飞在哪儿,哪儿就是安全的地方。你不是整日嚷嚷那个孔子吗,我们大哥就像孔子,我就是子路,谁要敢欺负我们大哥,我张飞就一矛戳死他。”
“你保护大哥保护得好啊,保护到襄阳客馆里来了。”关羽微笑道。
张飞满脸通红:“那是因为他们人多,子路再qiáng,也寡不敌众啊!”
关羽哈哈大笑。刘备好像对他们的打闹置若罔闻,只是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二弟,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中原打了十多年仗,依旧一无所有,到底是什么原因?”
张飞嚷道:“这能有什么原因,刚才就说了,我们寡不敌众。”
“可是曹操刚起兵的时候,也不过五千人。”刘备有些烦闷。
关羽扔下书,在屋里踱起步来,嘴里念念有词:“是啊,打来打去,打到了荆州,寄人篱下。没头苍蝇,我们就像一群没头苍蝇啊!”
刘备点点头,道:“对,我们需要谋士,再这样煳涂地打下去不行了。匹夫之勇,是没有用的。”
三个人正说着话,赵云走进来报告:“主公,刘荆州派人来问候,邀请我们去赴晚宴。”
张飞欢喜道:“又有好酒好肉吃了。”
五、拒送质子
荆州牧府邸的议事前殿非常华丽,台阶是彤色的,窗户是青色的,墙壁则挂满了色彩绚丽的绸缎。刘表坐在前殿的正中,两旁分坐着文武下属。宴会正在忙碌地准备,堂上点满了枝形的膏油灯,将殿上照得亮如白昼。
但是刘表很不快乐。
在他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封书信,确切地说,是一封威吓信,里面既写着袁绍病亡的消息,又命令他送质子到许昌。书信是今天早上接到的,这让他有一种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感。当年中原有公孙瓒,有袁术,有吕布,有袁绍,现在这些人都魂归泉壤,独留下曹操,以曹操的兵jīng粮足,又善于用兵,自己能是他的敌手吗?他一直盼望着袁绍和曹操相互残杀,由他来坐收渔翁之利,现在看来,他的美梦是彻底破灭了。
他在堂上发出真切的哭声:“呜呼本初,遽然物化,从此yīn阳两隔,永无见期,痛何如哉!痛何如哉!”他的脸趴在几案上,右手不停地捶着案面,这哭声是真切的,既是哀痛逝者,又是为自己的前途悲叹。
刘备进来的时候,刘表仍旧满面泪痕,他看见刘备,心下稍微有些安慰,这竖子是个枭雄,两个兄弟也是万人之敌的勐将,有他帮忙,也许景况不会太坏。他擦擦眼泪,qiáng作笑颜,命令侍者将书信递给刘备,说了书信的大概内容,叹道:“本初一?,北方再也没有曹贼的对手了。如今他假借天子诏书,要我送质子入朝,简直是欺人太甚。”同时又重重拍了一下几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