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一下跳了起来,喊道,在哪里,快带我们去。他心里暗叫糟糕,怎么老碰上这么不顺的事,如果使者真的被杀,自己恐怕会惹下一点麻烦。
那人道,就在不远的龙沙堆上。傅君被匈奴上百骑围在那里,现正互相用弓弩对she,再不去就晚了。
婴齐听说只有上百匈奴人,心下稍安,吩咐一个士卒去另外的候官报告,自己带着剩下的三百来人,跨上马就跟着这个人狂奔。
龙沙堆是一个小山丘,长长的形状,全是沙砾地。眼下傅介子和他的几十个随从就被匈奴人团团困住。还好,他们仗着地势高,每当匈奴人上前,就发箭如雨。这队匈奴人本来也只是路过,偶然碰见傅介子的人马,而且发现这伙汉人衣饰华丽,不禁大喜,想冲上坡去生擒,却每每被箭矢she下。不过几番对she,傅介子的护卫越来越少,当婴齐赶到的时候,匈奴人的包围圈越来越紧缩了。
眼看匈奴人就要得手,却忽然听见自己的外围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转眼间,大约数百汉兵就驰到了面前,像一把扇子向两旁张开,反而将他们包围了起来。这伙匈奴人的首领见势不妙,赶忙挥动旗帜,所有匈奴人立刻收缩,连成一线,想集中兵力冲开一个口子突围而去。但是他们驰向哪里,婴齐就挥动旗帜,命令汉兵也向哪里集中。匈奴人开始发箭she击,他们的膂力都非常qiáng大,箭法也很准,汉兵中有不少人被他们she落。但是汉兵毕竟人多,弩箭的qiáng度还超过他们的弓箭,在汉兵的还击下,匈奴人也在弓弦声中纷纷落马。婴齐看见那个挥动小旗的匈奴首领身边围着不少士卒,命令弩箭都往那个方向齐she。那首领的马非常快,虽然他身边的护卫被she落不少,他却安然无恙,他的坐骑脚力甚健,负着他,像片树叶一样,从一层一层的土坡上飘了下去。汉兵箭矢纷纷追she,无一得中。只看见这片树叶在戈壁滩上越来越小,逐渐看不见了。婴齐叹了一声,摇动旗帜,命令汉兵撤回。
这时,龙沙堆上的朝廷使者也已带着他的随从驰近,这群人正中是个三十多岁的人,高大qiáng健。婴齐好像在长安时也见过他,知道他官为平乐苑监,只是从来没有jiāo往。
傅介子在马上向婴齐拱手道,多谢将军率兵来救,否则傅某就要葬身这塞外戈壁了。
婴齐回了一礼,不敢。在下遮虏塞尉婴齐,奉命前来迎接使者君,如果使者君有恙,下吏是万死难辞其咎的。
傅介子定睛看了婴齐一眼,道,婴齐君,原来是你,你怎么到这塞外做起塞尉来了?
婴齐惊讶他对自己也有印象,赶忙道,使者君有所不知,下吏因为有罪,在元凤元年流放到这里来的。没想到使者君竟然认得下吏。
傅介子叹道,婴齐君忠厚仁爱,名誉流播于长安士大夫之口,谁人会不知道。当年君游处于名公世卿之间,我虽然心慕君的品德,却自愧秩级低微,才能拙劣,不足以和君jiāo游啊。
婴齐道,岂敢岂敢。
一番寒暄,他们立刻觉得相互之间亲近了不少。两人并马而行,左边是崇山峻岭,山顶白雪皑皑,右边是荒凉的戈壁,生长着骆驼刺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草木,颜色都那么黯淡,灰扑扑的。这群队伍就迤逦行进在中间的小道上,没过多久,他们前面出现了一个山口,越过这个山口,就到遮虏障了。婴齐心中有点忐忑,暗暗颂祷,千万不要出什么意外才好。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傅介子的问话。真是担心什么就会来什么,他忽然感觉耳旁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像风bào一样。他胯下的战马也变得不安了起来,左右晃动着脑袋,噗哧噗哧地打着响鼻。他仰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山之间,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出现了大批骑兵,从衣帽服饰看过去,全是匈奴人,他们急速驰逐,在离婴齐等人不远的地方才缓缓停下,好像一面晃动的人墙。看那架势,足有二三千骑之多。
婴齐暗叫糟糕。他侧眼看了看傅介子。傅介子也正看着他。婴齐苦笑了一下,使者君,今天当真不巧。我们的命太不好。
傅介子笑道,也许这是一个封侯的机会啊,怎么能叫命不好。
婴齐摇摇头,暗想,这种时候,难为他还笑得起来。
你对我很无奈是不是?傅介子看着婴齐道,大将军这次派我出使楼兰,就是要我找机会去斩下楼兰王的首级。那样深入虎xué,恐怕也是九死一生。如果这次再斩一匈奴名王回去,岂不是赚了。
婴齐想,你哪里知道你能赚。再说我还有妻子儿女呢,要是我死了,就输个jīng光了。她们可靠谁养活?但一转念,谁又没有妻子儿女呢?这位使者,家里不也有娇妻美妾等着他吗。可是朝廷派他出来,他也不能不来。事到如今,反正说什么也是多余,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只有拼死一战,或者还有存活的希望。
第77章 勇斩黎汙王(2)
迎面那群匈奴骑兵忽然从中间分开,从中冲出一骑,缓缓跑到前面,后面几个随从,其中一个撑着一柄满是羽饰的伞,另外一个人骑马横矛在旁边护卫,婴齐一看,心中又一阵紧跳,这不是郭破胡是谁?怎么又碰到他了。
他正在诧异,只见郭破胡突然从阵中冲出,他的一只袖子空dàngdàng的。婴齐遥遥望见,不由得又萌起内疚。但在这即将一决生死的时候,内疚似乎也没什么用了。他对傅介子说,是匈奴的译鞮,估计是劝我们投降的,我去应付他一下。
傅介子点点头。婴齐拍马冲出,双方在阵前勒住马。郭破胡道,婴君,别来无恙。
婴齐叹道,我还好。你怎么样?
郭破胡道,我也还好。
婴齐见郭破胡神情慡朗,略无一丝悲怨之色,心里暗暗敬佩。郭破胡似乎怕他不安,反而安慰他道,仲倩兄,我知道你这人心地良善,现在心里一定很内疚。当年我们兄弟俩是生死之jiāo,你误斩了我的手臂,我并不怪你。大丈夫少一条胳膊也不会打不了仗。我劝兄一句,不如投降我们了罢。我们黎汙王很欣赏兄的才gān,他说,如果你肯投降,将保举你为左校王。我听说兄在汉,叔父、岳父俱无罪被诛,兄自己仕汉这么多年,官仅为二百石塞尉,而且居危险之地,日日忧死,何不gān脆来匈奴,我兄弟俩可以时常把酒为欢,共同驰骋天下。
婴齐摇摇头道,多谢破胡兄一片好心,我上次已经告诉兄了,我习惯了汉服,这辈子真的无法再改变。
郭破胡道,嗯,我知道仲倩兄的意思,兄不忍背弃故国。其实人生天地间,不过如白驹之过隙,在哪里不是过一辈子,习惯了穿某种衣服难道真的很重要吗?当年我初降匈奴时,也颇不习惯胡服。但想起我在汉朝几十年,屡屡被bī得走投无路,生存无门,恍然悟到,穿什么衣服倒不重要,能否吃上一口安心饭才是更重要的。仲倩兄如果不投降,今天我们只有成为仇敌,我也无法再帮你了。
婴齐道,多谢破胡兄了。如果我能够投降,上次就跟着兄去了。况且我还有妻子儿女在居延县,我投降了,她们也得死。
郭破胡道,但是如果你死了,你妻子儿女又谁来照顾?
我宁愿我死,只要她们无恙。婴齐斩钉截铁地说。他心中有些奇怪,他发现自己似乎有点被郭破胡说动了心,如果真能带桑绯、扶疏和儿子在匈奴过上好日子,胡服似乎也没有了不起。那件所谓的汉服难道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那种外在的形式难道真的比它包裹的活生生的生命更重要吗?可惜她们不在身边,为了她们的安全,我不能投降。这个理由难道真的那么坚固?婴齐的心中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