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便看到送信的专差,是徐海的一个贴身小厮,名唤喜儿。他跟阿狗是调皮惯的,但此时收起嬉笑,一本正经地垂手待命。
“有信?”阿狗问说。
“还有话。”
“噢!”阿狗招招手,“跟我来!”
一直到了阿狗的住处,喜儿方将徐海的信jiāo了出来。拆开一看,寥寥数语,说是诸事顺利,详情由喜儿面述。这当然是谨慎之意,怕信中叙得太多,万一失落信件,便有泄密之虞。于是阿狗想了想问道:“倭人走了?”
“风向不好,要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上午才能开船。”
“上船是不是很顺利?”
“还好。”喜儿答说:“有些倭人喝醉了酒、发酒疯,打架,拉开了就好了。”
“你倒说我听听,到了乍浦以后,是怎么个情形?”
一到平湖,县官派人在城外迎接。当时由平湖到乍浦,沿路摆队伍,由我家徐大爷发令。我们的队伍在最前面,下来是——“
下来是洪东冈、叶麻、huáng侃、吴四、王亚六——本是吴四在最后;他怕平湖官军出城突击,首当铺冲,因而设词要求调防。徐海征得王亚六的同意,彼此对调。
部署即毕,平湖的县官huáng令文,亲自带领夫役,牵羊担酒,到各队去慰劳;态度亲切,礼节周到,叶麻大为高兴——这些人中,唯独叶麻难制;他既驯服,自然“诸事顺利”了。
“huáng县官每天都要来,跟几家头儿已经混熟了。”喜儿说道:“今天上午跟我们去看。”
一听这话,阿狗有些紧张,“看完以后呢?”他问,“可是县官请吃饭?”
“这倒不知道了。”
“大爷没有告诉你?”
“没有。”
“这就奇怪了!”阿狗自语似地说了一句,挥挥手示意喜儿退出,他要静静地思考这件事。
“喔!”走到门口的喜儿,突然回身说道,“有句话我忘了告诉阿狗大爷;我家大爷说,明天看浮铺,后天就拔队回来,叫我不用回去了。”
阿狗完全明白了!徐海是在暗示,行事就在明天晚上。疑团既奇,顿感轻松,笑着骂道:“你这个狗头!这么要紧的一句话忘了说,差点误我的事。”
喜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然后转身退出;到了门外,却又为阿狗喊住,还有话问。
“头儿可曾关照,倘或还有信要送,派谁?”
“没有说。”喜儿答道,“照我猜想,不是王三和,就是老曾。”
王三和与老曾,亦是经常不离徐海左右的随从。阿狗认为喜儿的推测很合理,便点点头说:“你今天好好去歇一晚,明天下午到我这里来,我有要紧差事jiāo代你。”
喜儿答应着去了。阿狗一个人再将徐海的信仔细看了一遍,又将喜儿的话从头细想到底,凝神聚虑,通盘参详,决定了这最紧要的一昼夜的每一个步骤。
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请张义胜、罗四虎来喝酒。喝酒是假,议事是真;所以特地关照去请客的小厮,务必请二头领、三头领赏光。
不到半个时辰,张、罗二人,联翩而至。依然是像款待张怀那样,由照子炙肉烤鱼,照料小酌。吃到半饱,兴致、jīng神都好的时候,阿狗用倭语吩咐丫头都支使开去,再仔细看一看有无不相gān的人,在内逗留,在外窥看?
罗四虎亦通倭语,见他如此戒备,便知要谈的事,非同小可,怕张义胜量浅酒醉,误了正经,便即说道:“张二哥,回头再喝!”
“为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
张义胜听他的话,停杯不饮;直到照子来回报,一切妥善,阿狗方始以筷蘸酒,在桌面上画着,低语辅以笔谈,将第二天会出现的剧变,告诉了张义胜和罗四虎。
张、罗二人听得目瞪口呆,也明白了徐海何以要阿狗“抓总”的缘故。的确,机密只有他知道,便只有他才懂得如何应付。
“老李,”张义胜性情直率,慨然说道:“我们该怎么做,都听你指挥。”
“不敢!张二哥、罗三哥,我是权且僭越;等明天晚上大事一定,一切就该张二哥抓总了。”
“不,不!我也抓不了,还是你来。”
“那到明天再说,此刻不必客气。”罗四虎用快刀斩乱麻的方式,结束了他们由谦让而引起的纷扰;接着又问:“老李,这件事在这里除了我们3个以外,还有什么人知道?”
“没有了。”
“张怀呢?”
“他也不知道。”
“这恐怕不妥。”罗四虎说,“徐、洪两家,生死祸福同当;应该让张怀也知道内幕。”
阿狗本有此意,此刻听罗四虎这一说,落得卖个顺水人情;当即答道:“我原打算明天晚上等这里局势定了再告诉他,既然罗三哥这么说,我遵命就是。”
其言中听,使得罗四虎心里很舒服,便重重地点一点头,“你抓总,大主意要你拿。”他说,“我与张二哥的任务,请你此刻就派下来。”
“怎么谈到这一个‘派’字?这件大事,不是两位来顶,就搞不下来。”
阿狗略一沉吟,“我想,第一,要怎么样把弟兄都聚在一起,临时好用。”他说,“这要悄悄关照,更不可露出一点风声去。”
“现在大家游手好闲,吃饱了饭没事做,就是穷聊。如果预先下令集合,要他们不透露出去,是件很难的事。”罗四虎说:“只有临时下令。”
“那也好!不过要将所有的头目都掌握在手里,省得临时抓瞎。”阿狗接着又说,“到了时候,我们分三路行动,一路是封锁西梁庄;再一路专门对付小尤跟陈东的部下。我们弟兄3个,各领一路,请张二哥分派。”
“你不必客气了。”罗四虎说,“对付小尤,当然要你自己动手。封锁东、西梁庄,是我跟张二哥的事。西梁庄比较吃重,张二哥,你看怎么样?”
因为叶麻所部的主力,驻扎西梁庄,所以任务比较吃重;张义胜颇有自知之明,推罗四虎担任艰巨。任务就这样分配好了。
“现在要商量封锁以后的事。”阿狗问说:“到那时候是说实话,还是骗一骗
?“
“说实话只怕不大好。”张义胜摇摇头,“那一来,大家不都乱了?”
“正是要他们乱!”罗四虎表示了相反的看法,“蛇无头而不行,到了那时候,人人恐慌,力量分散,反而容易收拾。”“这话不错!不过,”阿狗用请教的语气
说,“罗三哥,你看,会不会大家一乱,来个卷堂大散,三五成群,窜到各处,老百姓又遭了殃?”
“这要看情形了。如果我们力量够,有把握,当然是不让他们散掉的好;不然,就只好顾我们自己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