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至于。”
“既然汪直不至于害你,你还顾虑什么?”
徐海听得这话,竟被塞住了口。但越是如此,他越得要将成败利钝,辨个清楚。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如果不明不白地将一条命葬送在异乡,实在死不瞑目;再说,如果劳而无功,又何必多此一行?
于是,他定定神答说:“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第一、汪直虽不致要我的命,但可能有人会bī他拿我jiāo出去;第二、我去是要策动汪直来归,倘或到了那里,‘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能有何作为?”
“不然!”胡宗宪很快地答说:“第一、我知道汪直在那里很有办法,只要他肯庇护你,自然有话推托,或者将你藏了起来;第二、只要你是在汪直身边,以你们的jiāo情,以你的手腕、辩才,迟早能够把他说动。我有耐心等,一年两年不妨。”
话说到头了!徐海心想,此事已无须争辩,只看自己的意愿,肯不肯只是一句话。当然,自己如果肯照计而行,便还有许多话说,譬如关于王翠翘的安排之类。
这便使他又想起一个人来了,“大人,”他说,“我得先跟阿狗商量。”
胡宗宪笑了,笑停了说:“我已经在安排了。明天早晨你们就可以见面。”
这一夜,胡宗宪悄悄移往陆家别墅——别墅中有一间地窖,挖得极大、极深,用意是防倭寇来侵时,可以暂躲。所以地窖的设计,颇费功夫,主要的是通风口极其巧妙,利用一口古老的枯井流通空气。只要备足gān粮、清水,七八个人可以在里面住上三五天,不至于有气闷之感。
为了严密隐藏行踪,胡宗宪便以这间地窖为下榻之处。阿狗一到,亦在地窖中相会;不过,他不愿私下商谈,特地将徐海约了来,当然还有胡元规,一起开诚布公地会议。
“国家的安危,东南的祸福,就决定在这间土室中,操诸于我们四个人的手里。”胡宗宪面容严肃地说:“我们四个人,谁也不许藏私,谁也不许坚持己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后付诸公断,如何?”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一段开场白。首先阿狗便很兴奋,因为体认到自己是一个非凡重要的人物;徐海则感于他的诚意,态度亦就不自觉地有了改变;胡元规则是冷静地从利害得失上去考虑,特别注意到“言无不尽,付诸公断‘这句话。
环视一周,看大家都是同意的神情,胡宗宪便向阿狗说道:“你先谈!桐乡是怎么个情形?”
阿狗想一想答道:“桐乡的情形,可以分三部份来说:第一、地方上由罗师爷出布告安民,有我们的人跟洪东冈的部下,合力维持,大致还算平静;第二、倭人因为我跟冈本有约定,他们置身事外,不涉是非,只等遣送,也不会有麻烦。”
“慢、慢!”胡宗宪问:“你不是说,陈东的部下,在煽动倭人吗?”
“是的!陈东的部下想煽动倭人,一路抢,一路窜,先回川沙老巢再说。冈本只跟他们敷衍,等我一到,听我的劝,决不会听他们的话。”
“那好!你再说第三部份。”
“第三、叶麻他们的部下,自然有点着慌,不过‘蛇无头而不行’,人心已经散了。他们的希望是能够多分一点东西,各奔前程。麻烦的是陈东手下的那批人,很不安分;倘或不赶紧处置,只怕要出乱子。”
“兄弟,”徐海问道:“吴四跟小尤放了没有?”
“没有放,放不得!一放,什么花样都拆穿了。”
“那么,陈东部下,现在是谁在为头?陈东的堂兄弟?”
徐海猜对了。陈东部下,目前由他的一个堂弟陈浩掌握大权。此人以前被抑于吴四,与小尤亦不相睦,所以虽知张怀等人散布的流言,说吴四、小尤吃里扒外的话不确,但并无追查吴四、小尤行踪的行动。这一点对胡宗宪处置桐乡的局势是非常有利的,所以他特别感到欣慰。
“太好了!”他说,“我还得问你句话,你这趟回去以后怎么说?”
“我说我见到胡总督了,胡总督很帮忙;不过他跟赵某人的意见不同,正在jiāo涉。至于被软禁的几位头儿,都好好地在那里,不久定可以释放。”
“这是缓兵之计,很好。”胡宗宪一个一个看过来,视线最后落在徐海脸上,“我看桐乡这方面,只要我去一趟就行了。我想这样做:一到先拿陈浩开刀,杀jī骇猴;愿意遣散的,从优发给川资;不愿遣散的,收编为士兵,jiāo给你部下得力的人带。你看如何?”
“做得到当然最好。”
“你们看做得到,做不到?”胡宗宪问徐海与胡元规。
“愿意遣散的,大人打算发多少川资?”
胡宗宪想了一下说:“每人二十两。”
“每人二十两!大概有三千人,只要六万银子就打发了,恐怕没有那么便宜。”
想想也是。一个月要糜费二、三十万银子的饷,旷日持久,拖上三、五个月不算回事,那就是一百多万;如今想用六万银子了结这场灾祸,似乎看得太容易了。
“好吧!”他慨然说道:“每人五十两。”
“那还差不多!”胡元规说,“总还要争一争,而且也应该分个等级。照我看,平均每人七十两,至少要有二十万银子,才可以了结得了。”
“二十万现银,一时也不易筹措,元规,”胡宗宪问:“你能不能替我弄一半?”
胡元规凝神细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是!{ www.4020.com.cn }我各处去借,凑得到十万银子。”
“好!你在五天以内备妥,我随时要提。这件事归我自己去部署,现在谈另一件大事。”
另一件大事就是徐海的假作被救,东渡去策动汪直来归。胡宗宪为了表示尊重徐海的意思,愿意暂避,让他跟阿狗私下商量。但徐海的态度已经改变,认为无此必要,因而仍旧由胡宗宪主持会议,细细说明了他的构想。
这在阿狗听来,颇有匪夷所思之感,一时无法评断,此计是否可行?可是这出重头戏,必得他来扮演,所以非先听他的意见不可,他不开口,大家就都无话可说了。
茫然的阿狗,好久才能从历乱的思维中,找到一个头绪,他问徐海:“二爷,你看这件事值得不值得做?”
徐海考虑了一下,答说:“值得做。”
此言一出,胡宗宪如释重负,但阿狗的疑问,一个接一个,使得胡宗宪竟有些穷于应付。不过,反复质疑辨难,亦就等于商量好了一切细节。到得huáng昏,一切计划皆已停当,阿狗连晚饭都顾不得吃,便赶回桐乡,连夜部署一切。
第二十三章
胡宗宪未到桐乡之前,先有一万官军开到,是由一贯讲究纪律的俞大猷亲自指挥;一半骑兵,一半步军,驻扎城外各处要隘,担任警戒。
布防既定,胡宗宪带着一千二百名中仗鲜明的亲军,进驻桐乡。第一张布告,委出一名县官;第二张布告,慰谕百姓,各安生理,无须惊扰;第三张布告,宣示处理“乱民”的办法,主要的是八个大字:“首恶必诛;胁从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