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144)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姓朱的欲语还休,而终于在诅咒怒骂声中吐露了真相,原来心云老师太真个利害,硬是说一不二地挡住了他不准进门。姓朱的原以为王翠翘就算真的要出家,祝发也不是一半天的事,不妨等着阿狗,问明底蕴,再作道理;谁知就这顷刻之间,王翠翘已达成了心愿。倘或不是心云老师太飨以闭门羹,身在庵中,见机行事,哪怕大闹佛殿,也总能先留得她的一头青丝下来;明日如何,是另一回事,此行的任务总可以jiāo代了。

  了解了真相,阿狗在欣慰之余,亦不免心惊,看来赵文华为了王翠翘,会不惜任何手段。但是,令人不解的是,赵文华并非不知王翠翘的艳名早播,何以从前轻轻放过,而一旦想到,网罗如此之急?

  这是一个很值得探索的谜。念头一动,立即想到这姓朱的很值得利用,于是态度一变,用安慰的口吻说:“朱爷,事已如此,你不必生气。其实,”他故意迟疑了一下才接下去说:“你早露面倒好了。”

  “喔,”姓朱的问,“好什么?”

  “说老实话,我也不愿我姐姐落发。年纪轻轻,有多少福留着她享,倒说去做了尼姑!我心里也不忍。虽说侯门一入深如海,到底比遁入空门好。既然赵大人有意思,我想——”

  “你想!你有什么想法?”姓朱的急急问道,“且说来听听!”

  “好!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刚才不是说了,上城里太白楼去。”

  “那就走!”阿狗自然而然地变得很亲热了,“我作东。”

  太白桥头,把盏持螯,饮馔之乐,益发有助于他们化敌为友。姓朱的很坦率地表明了他的身分与任务。

  他说他叫朱友仁,原来làngdàng无事,有幸结识了赵文华的亲信随从赵忠,被汲引入府,gān些不公不私,亦公亦私的杂差。另外一个名叫刘二,是他私人的伙计。

  “这次是赵总管派我出来的,专门来钉你的梢,从桐乡一直钉到这里,一路顺利,最后出了毛病,很不好jiāo差。”

  “这要怪你!”阿狗完全是极熟的老朋友的口吻,“你早露面跟我打jiāo道,我就劝我姐姐不要进庵了。你想,有赵大人那样一条路子,我放着不走,不是太傻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gān什么?”

  “唉!我不知道。”朱友仁懊丧地想了一回,忽又问道:“不过这话不对啊!你刚才说什么你姐姐‘不入空门,便入侯门’;那不也是一条升官发财的路子吗?你又何以不劝劝你姐姐呢?”

  “那个侯门不同。第一、远在京城,我姐姐怕水土不服,说什么也不肯;第二,那位阔老糟蹋女人是出了名的,我也不忍心推我姐姐入火坑;第三、送我姐姐到京里,中间还隔着几道手,我也不一定能高攀上。”

  “话倒也有点道理。”朱友仁问道:“说了半天,你的那个‘侯门’倒是那一家啊?”

  “这一家。”阿狗用筷子蘸着酒,在桌上写了一个“严”字。“是他呀!”朱友仁笑了;笑得很诡秘,“真巧!”

  “巧?”

  “走到一条路上来了!”

  原来赵文华亦为严世蕃罗致王翠翘!为此一人,莫非严世蕃托了胡宗宪,又托赵文华?不会的!阿狗在想,严世蕃又不知道王翠翘矢志不从,何必分头函托。然则,胡、赵二人又何以分头进行呢?

  这个疑团,还得从朱友仁口中去求解答,“你说巧,实在是不巧!”他说,“朱爷,我们不打不成相识,你不能jiāo差,我也很难过。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看有什么办法,能应付赵总管。”

  “你倒很够朋友。不过,我不懂你要弄清楚什么事?”

  “是这样的,”阿狗问道:“胡总督那里有个罗师爷,你知道不知道?”

  “不就是在桐乡的那个罗师爷吧?”

  “对,就是他。严公子要我姐姐进京,就是他接到胡总督的信来关照的。这样一件事,严公子不必郑重其事,托了胡大人又托赵大人吧?”

  “你的话不对!我听赵总管说,只托了赵大人。”朱友仁说,“事情大概是这样,赵大人拿这件事转托了胡大人——”

  赵文华转托胡宗宪,而胡宗宪当时便有难色、率直答说:王翠翘与一般风尘女子不同,未见得肯就范。三军可以夺帅,匹夫妻妇不可夺志,此事若果不成,无法qiáng求。

  听这口风,显然有推诿之意,赵文华当然也知道胡宗宪跟徐海的关系,暗中袒护,事不为奇,因而起悔轻率透露了消息。等胡宗宪一辞去,决定独行其是,立即jiāo代赵忠,派出朱友仁来侦察,看有什么方法,可以将王翠翘掌握到手?

  听完这段话,阿狗意识到有个重大发现,胡宗宪还是可以信赖的。只是可以信赖到怎样的程度,此时没有功夫去细想,眼前先要为朱友仁划策过关。

  转念又想,事已如此,自己能有什么好主意?且敷衍他了事。“朱爷,”他说,“你只有一切都推在胡总督身上,说他派人处处给你麻烦。你们只有两个人,怎么斗得过堂堂总督大人?赵总管我知道,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绝不会怪你。再说,你也到底打听到了确实消息,身在庵外,能知庵中,也要点本事。说不定赵总管还会夸奖你呢!”

  朱友仁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细想一想,不能说没有道理,心里一放开,话也说得响了,“是啊!”他自己振振有词地说:“人家在落发做尼姑,莫非我奔上去抢人家的剪刀?这件事,我没有啥责任好担的。”

  也就因为如此,朱友仁对阿狗越觉得投机。他的酒量很好,而嘉兴螃蟹的肥美,又是名闻遐迩,益助酒兴,彼此快啖豪饮健谈,直吃到太白楼灯火悄然,上了排门,伙计三催四请,方始结束。

  “李老弟,”朱友仁大着舌头跌跌冲冲地只推阿狗,“你不要跟我抢付帐,今天吃我的!你要抢付帐,你是忘八蛋。”

  “好,好!”阿狗唯有顺他的意,“我不抢。”

  “抢也没有用!这家太白楼敢收你的钱,我明天就放火烧了它!”朱友仁又大声吩咐,“你们的螃蟹再替我扎一串,我要带回去。带回去给吴四这个王八蛋吃。”

  一听“吴四”二字,薄醉的阿狗,顿觉耳聪目明,jīng神一振。转念一想,又不免泄气;哪会这么巧,他口中的吴四,就会是作为陈东部下的吴四?

  话虽如此,不问个明白,到底不肯死心。暗暗盘算,有了计较;皱着眉将刘二悄悄拉到一边说道:“刘二哥,你们住在哪里?”

  “我住在老朱那里。远得很呢!”

  “你看他,醉得像一团泥一样,怎么回去?遇着查夜的官儿,他再说两句醉话,麻烦就大了。我看附近找家客栈,将就住一夜,明天再回去。你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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