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186)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在朱友仁的引导之下,罗龙文瞻仰了寿堂。正中挂一幅大红底子,五彩缂丝的无量寿佛;系着彩绣桌围的长条上,设一幅云白铜的五供,燃着粗如儿臂的寿烛;点起上好檀香制成“寿”字盘香;中供寿桃寿面,另外两盆huáng澄澄的佛手。里里外外摆满了jú花,更显花团锦簇,无限生机。

  东西两面壁上,只挂胡宗宪头衔的十六幅寿屏。虽是青壁,只悬挂的地位,配置得宜,一点不显得单薄。罗龙文是行家,只看这一点,便知是高人经营,不由得要动问。

  “这寿堂,是哪位指挥布置的?”

  听这一问,朱友仁脸上像飞了金一样。“一位老太太!”他说,“不知道罗师爷见过没有?陆太婆!”

  “原来是她!久仰了。”

  “要不要见一见?”

  “当然!可在这里?”

  “请跟我来。”朱友仁领头,推开西面靠里的一座门。原来这座厅还有后轩,里面又另是一番布置,家具什物都是小一号的,脂粉气也重些,一望而知是特为堂客所备的起坐之处。

  “陆太婆,”朱友仁高声喊道:“我来引见,这位是总督衙门的红人,罗师爷!”

  罗龙文抬头看时,一位老太太飞蓬着一头白发,而脸色红润,jīng神十足,身上只穿一件青布夹袄,下系一条玄色细裙。真所谓“乱头粗服”,却掩不住那大家风范,与jīng明qiánggān的气质。

  “幸会,幸会!早就想拜见陆太婆了!”罗龙文一面说,一面恭恭敬敬地作揖。

  “不敢当。”陆太婆还着礼说:“早就仰慕罗师爷的大名。请坐,请坐!”

  等坐定了,罗龙文欠身说道:“这次为赵老太太祝寿,原该归我跟赵总管两个人奔走;多蒙你老人家偏劳,而且布置得那样子出色,真正感激不尽。明天赵大人看了,一定会夸奖,让我叨光,有面子。”

  “哪里,哪里!”陆老太平说:“年纪大了,jīng神不济了,只好将就将就,勉qiáng弄个样子。不教人笑话,已是万幸,哪里还会得赵大人的夸奖?”

  “你老人家太客气了!我不是当面恭维,只看挂那十六幅寿屏,其中就大有学问。”

  陆太婆突然眼睛发亮,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笑的时候,不但露出了还很好的一嘴白牙,而且眼角上有鱼尾纹,可以想见她年轻时也是个风流放诞、颠倒众生的尤物。

  “罗师爷真是法眼!”她在微笑中显得严肃,是一种高贵的表情,“不枉了我们半天的功夫。”

  因为用了“我们”的字样,罗龙文自然而然地转头探望,想看一看她的那个助手,想象中自然是兰心慧质的一名青衣侍儿。

  这面看没有,那面看也没有,不等他脸上失望的表情落入陆太婆眼中,她就觉察到了。

  “罗师爷,实不相瞒,这一次我管这桩闲事,倒是心甘情愿,高兴得很。”她略停一下说:“刚才承蒙你奖许,我是受之有愧;布置寿堂,别的都容易,就那两面雪白的粉墙难办。又不能俗气,又不能太素净,更不能失身分,胡乱弄些不相gān的东西补壁,只有在那十六七条上打主意;间隔高下,斟酌又斟酌,都亏得有个人帮忙。若说还看得过去,功劳大半是那个人的。这个人是本庵的一位师太,法名悟真。”

  “悟真?”罗龙文觉得这个名字好熟,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只喃喃的念着:“悟真,悟真!”

  “想来罗师爷也听人提起过她?真正是‘出淤泥而不染’——”

  一语未毕,罗龙文失声喊道:“啊!就是王翠翘!”

  那忘形的神情,使得陆太婆发愣,不过旋即恢复常态,“当然,”她说:“罗师爷不知道悟真的来历。”

  “是!你老人家也是法眼无虚!翠翘真个‘出淤泥而不染’。可惜——”他黯然低首,不忍再说下去。

  这让陆太婆非常注意了。原来对于王翠翘的身世,看样子他知道得比自己多得多。七分关切、三分好奇,她觉得自己不该再多说一句有关王翠翘的的话,应该细细请教人家。

  “罗师爷,”他首先表明态度,“悟真我见过几次,都没有在意,这一次跟心云老师太谈起,借她庵里替赵老太太平个寿堂,心云卖我的面子,答应了。又说派个人帮我的忙,唤出来才知道是悟真,谈起来她懂的东西真多,我跟她十分投缘。不过她的身世隐痛,我不便多问,她也不肯多谈。如今倒要请罗师爷细细告诉我。”

  当她说到一半时,罗龙文灵机一动;等她说完,他的盘算也停当了。这样,有关王翠翘的一切就不是闲谈,需要好好地考虑以后,才能出口。

  “王翠翘的身世隐痛,我可以说完全知道;只不过不是象你老人家这样的人,我不必谈她,谈了也没有用。”

  “喔!”陆太婆很沉着地答说,“这是罗师爷你看得起我!”

  就在这时候,罗龙文发现门帘闪动,有好些人在张望踟蹰,知道陆太婆由朱友仁代赵忠请托,一手经理这桩喜庆,有许多执事人等着她发落,倒觉得不便因闲谈误了她正事。

  陆太婆也发觉了,道声:“得罪!”起身走到另一边坐下。

  这时朱友仁不知又从哪里钻了出来,趋前低语,只见陆太平口讲指画,朱友仁不断点头。不一会,发落已毕,朱友仁和门帘外面的人影,很快地消失无余。

  “没有事了!”陆太婆走回来很轻松地说,“罗师爷想来还没有用午饭,我借花献佛,备一顿斋饭供养。”

  “多谢,多谢!久闻法云庵的香积厨,jīng致无比,今天托太平的口福了。”

  “jīng致的素斋,倒多的是。不过——”陆太婆笑笑,“回头你就知道了。说实话,请你吃斋是假,要听你谈王翠翘是真。”

  在罗龙文是正中下怀。就刚才陆太婆离座片刻,他已通前彻后想了一遍,筹划好了一个面面俱到的办法,正需要有这样一个能够从容细谈的机会,所以微笑不语,只在脸上表示出欣然接受邀约的神情。

  等斋饭一摆出来,果然jīng致非凡;尤其难得的是还有一壶酒,色呈微紫,香醇异常。据陆太婆说,这是她自己携来的家酿,而亦唯有她有这份可以在法云庵小酌的特权。

  “‘长者赐,不敢辞’!”罗龙文满饮一杯,为自己斟满了再次举杯:“太平,我敬你老一杯!话说在先,这杯酒不太好喝。我有桩闲事非管不可而实在管不了,想想只有太平你老人家才能管。”

  这又激将又恭维的手法,最对陆太婆的脾胃,矜持地先喝了口酒说:“请先说出来再商量!”

  见此光景,是千肯万肯的了。罗龙文一仰脖子gān了酒,笑容满面地说:“真是幸会!我先谢谢太平,这桩闲事一定管得成了。”

  “罗师爷,你不要这样说。我虽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的妇道人家,倒不喜欢扭扭捏捏,有什么说什么。你托我的事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你托到我,当然也想过,一定是我办得到的。请快实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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