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知面不知心。”
徐海大为诧异,这话与他初回来细谈嘉兴之行的经过,在态度上有很明显的不同。热烈变为冷淡,是何道理?
不但徐海,连叶麻等人也很困惑,你一句,我一句地向他质问,何以前言不符后语,先说得罗龙文如何恳切,如今却又将信将疑了?
“不是我前言不符后语。”他qiáng辩着,“先谈的是罗师爷告诉我的话,现在说的是我的看法。”
“那么,”叶麻很认真地问:“你的意思,不能相信他们。”
“我没有这么说。我的意思是:”防人之意不可无!‘“
“我看!”叶麻失望地说,“要卜卦了!”
“对!卜个卦看。”洪东冈接口说道:“除了人事以外,还要问一问天时的吉凶。”
于是铺陈香烛,准备祝告;叶麻也穿好衣衫,随众行了礼,开始由徐海用他的那6枚金钱占卦。
该占个什么卦?他一直在想。直到要动手时,方始决定,将金钱一掷,上3枚与下3枚相同,都是两头连,中间断,是“八纯卦”之一的“离卦”。
看卦占得多了,连叶麻都有些懂,脱口说道:“离卦。”“不错,离卦。”徐海点点头,“这个卦,有好有坏。很难占得透。”
“先说坏的一面。”
“坏的这一面,你看上下是阳,中间是yīn,这是隔离之象。意见不能沟通,做其事来就不能齐心协力了。”
“还有呢?”
“还有,离卦颇象为火,要当心火灾。”
“啊!”洪东冈胆子比较小,也比较谨慎,“这个卦很有道理。我就在疑心,天气这么热,木头都晒得出油了,万一有场火灾,拿我们的东西烧得光光,落个一场空,那就惨了!”
“我看离卦为火,不是这么解释。”江稻生冷静地说:“只怕要当心有人放火。”
“好了,小心总是不错的。”叶麻不大喜欢听不吉之言,所以作了这样一个结论,随即又问:“好的方面,倒说来听听看。”
“好的方面,在卦象当中是很清楚的。不说别的,单音一个‘离’字,要言不烦,就都说尽了!”
此言一出,无不动容,亦是无不接受了这一解释。叶麻倏地起立,右手握拳,在左掌中重重一击,表示下定了决心。
“走!”他说,“决定走!”
“走有个走法,”洪东冈问说:“坐沙船走,吉利不吉利?”
“凡是坐船走,都是吉利的。换句话说,只要是从水路就吉利。什么道理呢?就因为是水的缘故:水火既济,上上大吉。”
“这话也通。”江稻生提出一个疑问:“不过也要看方向。离卦的方位是南,应该往南走,现在回川沙是往北,吉利不吉利呢?
一提到方向,徐海就想到了,确是一个漏dòng;不过他的机变很快,马上就想好了解释,等江稻生的话一完,立刻便有答复:“方位不是这么算的。要拿占卦的人做主体;我们是在川沙之南,离开南面就对了。”
这话有些qiáng词夺理的味道,但因他态度从容,所以除了江稻生仍然将信将疑以外,其余的人都点头称是。
“再说,”徐海不容江稻生细想,接着又说:“离卦不好的是有相隔不通的样子。反过来说,只要相通不隔就好了!这也是一种警告,告诉我们,不能再把自己关在一处地方,应该打通出路。”
“对!”huáng侃深以为然,“占卦本就是要趋吉避凶。所谓‘君子问祸不问福’,就因为事先知道有祸,便可以想法子避开。”
“正是这话。”徐海问道:“大家还有什么疑难要问的?”
“没有啥了!多疑反而不好。”叶麻望着西沉的落日说道:“太阳下去了,凉快点了!老徐请我们吃酒吧!”
“我谢谢了。”江稻生站起来说,“老陈还在等我的回话。”
“我们也在等他的回话。”叶麻接口问道:“你回头再来好不好?”
江稻生不敢答应,因为陈东是不是很快地就会作决定,难说得很。徐海看出他的心意,随即为他解围,“不必了!”他向叶麻说,“等我们吃完了酒,一起去看他好了。”
这个约定,结果未曾实现;因为从huáng昏喝到夜半,叶麻烂醉如泥,其余的人也多有了酒意,不能再去看陈东商量什么正经事了。
将些醉汉一一送走了,徐海特意留下阿狗,与王翠翘在后园纳凉,为的是有大事要从长计议。刚说得不多几句话,手下来报,陈东带着江稻生快到了。
深夜来作不速之客,而且是紧接在叶麻等人辞去之后,机警的徐海,立刻就想到了许多情况,“陈东一定是因为我跟叶麻子没有去,所以移樽就教。”他说,“这里人一走,他就来了,足见得我们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
王翠翘与阿狗对看了一眼,两人都微微笑了,笑容显得很诡秘似地。
“你们笑什么?”
“笑你!”王翠翘答说,“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以见得人家的一举一动,我们就不知道?”
这话使得徐海又惊又喜,细想了一会,摸透了她的话中的意思,却不作任何表示,只说:“陈东特为挑这时候来,当然是要避开叶麻子他们,跟我单独谈事。你们也避一避,在暗底下听他说些什么?”
于是王翠翘和阿狗,都悄悄找隐蔽之处躲藏着。徐海亲自迎了出去,引客入内,没有什么闲话。一开口便谈入正题。
“既然卦象已经明白指点,我决定跟大家一样,照胡宗宪的办法做。不过,我有3点疑问要跟你请教。”
“自己弟兄,说什么客气话!”徐海答道,“你的疑问一定也是我的疑问,尽管说!”
“第一,我们的人都在乍浦集中,倘或到了那时候,赵文华调来的兵,分几路兜了上来,封住后路。我们怎么办?”
“是的。这个顾虑,我也想过。”徐海很谨慎地说,“当然,顶要紧的是彼此信任,如果为防万一,有个最稳当的法子,我们可以提出要求,在要路上派人监视;倘或有军队调过来,立刻就可以有消息。我想,官军调动,有层层节制,而且人马未动,粮草先行;一看情势不妙,我们也尽来得及避开。”
“好!”陈东接着说:“第二,离卦之象为火,我们要当心官军用火攻。”
“船在海上,用火攻不大容易。”
“我是说,怕刚上船,还没有开航的时候,官军突然发动火攻,不可不防。”
徐海无词以答,只好反问一句:“如何防法?”
“这回头再商量。我先说第三,等上了船以后,又要防官军动手脚,故意把船击沉。这也是性命jiāo关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