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天可以完工?”叶麻问说。
“预定20天。不过——”罗龙文欲言又止,笑一笑,有些自悔失言的模样。
陈东最多疑,见此光景自然要追问,“罗师爷!”他高声说道:“你老好像另有看法。”
“是的。自己人,我要说老实话,各位最好不要把限期看得太认真。公家的事,向来马虎,不偷工就是减料;或者偷工减料一起来。现在说是说20天,也许一个月,也许40天,没有准日子。如果一定要二十天完工,胡总督下令。当然也可以办到。可是工程就搭浆了。上船的时候,浮铺上几百上千的人;万一垮了,祸事不小。”
“罗师爷!”徐海心知罗龙文另有用意,是要个人帮腔,所以故意问说:“如果又想如限完工,又想工程不搭浆,那该如何?”
“如限完工是可以计日而待的;工程搭浆不搭浆,要时时刻刻有靠得住的人看在那里。到完工一验,工程搭浆不能用,那就欲速则不达了!”说到这里,罗龙文作了一个突有意会的表情,凝神静思了片刻,然后喜逐颜开,仿佛盘算甚为得意似的,“要快又要好,只有一个办法:限期。由胡总督下令,不如限者,军法从事!工程,请你们派人监工,看出不对,立刻指出来,马上改。不过这位监工的人,要有些分量,工地上的官儿才不敢小看。”
“这个办法好!”叶麻首先表示赞成。
“那么,”徐海已了解罗龙文的用意,有意问道,“派哪位去监工?如说监工的要有点分量,只有我们几个轮流到工地去。”
“这个办法好!”洪东冈立即附议。叶麻等人表示首肯;唯有陈奇+書*網东不愿即时有所决定,“这一层,我们回头再商量。”他向罗龙文问说:“遣返倭人一事,胡总督的意思怎么样?”
“他当然同意,越早料理开了越好。船已经在调集了,大概10天以后可到。另外派了一个姓陈的秀才来联络照料,就在这一两天可到。”
“罗师爷!”陈东又发疑问:“大小官儿很多,为什么派个姓陈的秀才?”
“大小官儿虽然多,通倭语的却没有。”
“原来姓陈的通倭语,叫什么名字?”
“叫陈可,宁波人。”罗龙文问道:“你认识他吗?”
“听说过这个人,以前到日本做过生意。”
“既然知道这个人,就更好了。”罗龙文起身,举手肃客,“请入席吧!一面吃,一面谈。”
筵席很丰盛。大家的兴致亦很好,因而酒到杯gān,喝到日色偏西,方始散席。陈东又邀大家到他那里,商量监工的事。
到了陈东住所,谈到轮流监工的办法,徐海知道大家多少有些疑惧,因而自告奋勇,拍一拍胸说:“我第一个去。3天一班,我们一共6个人,一轮转下来就差不多了。”
徐海所说的6个人,除他自己以外,应该是叶麻、陈东、洪东冈、huáng侃、王亚六。但陈东正在提拔一个助手吴四,要抬高他的地位,便改正了徐海的说法:“一共是7个人,还有吴四。”
“七个就七个,三七廿一,二十天轮完有余。”
即令徐海迁就他的主张,陈东仍有话说。他自己固然如徐海所猜想的,疑惧特重,不敢去“打头阵”,可也不愿意徐海领头,因为他知道徐海心向官方,不愿给他这么一个可与胡宗宪联络的机会,所以这样说道:“至于头一个,老徐你去不得!为什么呢?这里都靠你抓总,你一走,有事情接不上头,岂不是要抓瞎。我看你,倒是只好轮在最后,甚至于不轮也不要紧。”
“我没有意见。”徐海坦然答说,“听大家的意思。”
“这无所谓的。”比较老实的洪东冈接口,“就由老陈分派好了。”
“我的意思,头一趟要请叶老麻去。因为叶老麻做事认真,敢作敢为,工程有不对的地方,马上指出来,以后他们就不敢马虎了。”
叶麻是草包,禁不住陈东的高帽子一套,欣然同意。接着,陈东排了名单;依次是吴四、洪东冈、huáng侃、王亚六、他自己和徐海排在最后。
这下,密锣紧鼓,真的忙了起来,除了监工以外,各人都还有特定的一部分工作要主持。陈可已经来了,他跟陈东负责跟辛五郎联络,安排遣返倭人。定海调来的海船,一共4条,泊在乍浦外海,粮食、清水都已准备齐全,只待集中倭人,用小舢板接驳上船,便可铺碇。
集中倭人容易,分赃却有些麻烦。按股分配以外,辛五郎要求调换轻便易于携带的东西,理由是笨重物体,无法由小舢板运上海船。
这是合理的要求,陈东表示支持;但huáng侃、王亚六皆有异议。徐海亦不愿作主,说是最好等叶麻回来再商量。陈东无奈,只好搁置。
等吴四到了乍浦,走马换将把叶麻换了回来,只见他面目黧黑,身上皮肤为烈日晒得脱了皮,可是jīng神极好,显得相当兴奋。
“总算难为他们,是真心讲和!”他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何以见得?”陈东不信似地问。
“生了一双眼睛,还看不出来?”叶麻口讲指画地大谈工程进行得如何认真,以及负责接待的官员,如何诚恳,无话不谈。
当然,叶麻所受的待遇,是官方刻意安排的笼络。胡宗宪幕府中人才济济,要降服叶麻这样一个草包,不会费事,只要在“投其所好”这句话上下功夫,他好奉承、好酒色、好谈海外的奇闻异事,都有专人陪伴,伺候得心满意足,自然服服贴帖了。
陈东知道个中缘故,对他的话要大大打个折扣去听,好在吴四一回来,便知究竟,所以此时不跟他分辩,只谈倭人分赃的事。
叶麻原就觉得倭人分得多了,此时自更不肯让步。经不住徐海从中极力劝说,陈东又愿意自己吃亏,叶麻总算勉qiáng答应。这一来,行期就可定了,定在3天以后上船,人货装载完毕立即启程。
于是倭人纷纷整理行装,而慰安所也更热闹了。有的人舍不得相好,想到一回九州,各奔西东,难有相见之期,所以同船归乡,反有“捧打鸳鸯两分离”的伤感,要趁未上船以前,好好温存一番;有的是结了些海盗朋友,判袂在即,少不得借杯酒、抒离情——照子便仿佛是这样一种情况;特意安排在酒阑人散的深宵,约了阿狗话别。
“一向多承关爱,真不知如何报答?请gān这杯酒!”她照倭人的规矩,用自己的酒盏向阿狗敬酒致谢。
“多谢你!”阿狗gān了酒说,“我真没有想到,竟会结识一位异国美人。”
“是啊!想起来像做了一场梦。梦中有各种各样美好的打算,如今都粉碎了!”
说着,照子泫然欲涕,但有酒无非卖笑,已养成的习惯她无法抛得掉,那种勉为欢笑的神态,反更使人黯然不欢。话虽如此,阿狗却不便保持沉默,“你梦中有些什么美好的打算呢?”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