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英雄_高阳【完结】(96)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嗯!”阿狗又问:“她怎么说呢?”

  “她说你正忙着遣送的事;又说,你已经告诉她,愿意娶我为妻。她是你的姊姊,特地出面来主持婚姻。听她这一说,我比较放心了,告诉她说:”我愿意‘。“

  “那么,就在今天行礼,是谁的主意?”

  “也是徐太太的主意。”照子答道:“她说,今天行礼,就有我的许多熟人可以看到婚礼。我想,至少辛五郎可以看到。此外——”她笑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这是非追问不可的,尤其是她那一笑带着诡秘的意味,更使阿狗不放心。便深深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不说下去?”

  “你说我想得太深,知道得太多。我认为这是对我的很好的忠告。一个妇人,不宜与闻家庭以外的事。”

  “你忽然发这么一番议论,我实在想不出是何用意?”

  “我是说,我最好不要想得太多;也许我的想法不对,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想得多而不肯对我说,更不好!”

  “好!”照子立即接口,“那我就对你说吧!我猜想徐太太知道你今天限制我的行动的缘故。她希望我们今天就结成夫妻,那一来,彼此祸福相同,我就不会跟任何人说你所不愿我说的话了。”

  这番猜测,在阿狗看非常正确。以王翠翘的性情来说,她确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婚姻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不应该掺杂不相gān的因素在内,所以阿狗郑重其事地问道:“你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答应在今天就行礼?”

  “是的。”

  “是为了消除她对你的疑虑?”

  “不是!”照子清清楚楚地答说:“是为了向你表示我的忠诚,我们的婚姻,不应该受第三者的gān预。”

  阿狗对她的答复,深为满意,想了一下说:“我现在还有几句话问你:”第一,你嫁了我,将来会不会懊悔?“

  “不会。绝不会!”

  “第二,倘或过不惯中国家庭的生活呢?”

  “一时也许不惯,慢慢就好了。”照子答说:“我很会忍耐,会细心去学。”

  “好!”阿狗又说:“第三,你会不会想家?怀乡病是无药可医的。”

  “不!我知道有一样药,很有效。”

  “是什么?”

  照子羞涩地微笑着,低下头说:“是丈夫的体贴。”

  阿狗可真忍不住咧嘴而笑了,“你何以能信任我?”他问:“也许我另外有了妻子呢?”

  “没有!”照子答说:“我曾多少次明白问你,暗中试探,确信你并没有妻子,也没有喜欢的女人。”

  原来照子倒真是有心人。阿狗情不自禁地起身,将她拥入怀中,吻着她的前额笑道:“我没有喜欢的女人,唯一的例外是:你!”

  “你”字出口,门上响了起来,是王翠翘在门外喊:“新郎倌也该打扮打扮了!到了晚上,关起dòng房,有多少话不能说?快请出来吧!”

  打扮新郎倌无非剃头刮脸,香汤沐浴,衣帽鞋袜,全新到底。平民百姓家的新郎倌,照例得穿秀才服饰,是王翠翘亲手替他挑选,一件簇新的宝蓝湖绉襕衫,腰系同色丝绦;头上一顶玄色方巾,正中心镶一块淡红色半透明的长方形宝石,其名谓之“玭瑕”;脚上是绫袱缎鞋;最后才是“披红”,一条红缎带斜十字扎在胸前;方巾上颤巍巍插两朵金花,宛然新秀才游街的模样。

  “啧,啧!”徐海大为称赞,“看你这副打扮,哪个会相信是当年瓦子巷——”

  一语未毕,只听王翠翘重重咳嗽一声,徐海会意是阻止他揭阿狗底,急忙缩住了口。

  “实在漂亮!”徐海改口掉了一句文,“好似翩翩浊世佳公子!”

  “我打扮得不错吧?”王翠翘笑嘻嘻地,显得很得意。可是阿狗只能站着不动,一动就显原形!他从来没有穿过长衣服,去见总督,亦不过一件长到膝盖的大衫。穿长到脚面的袍子,变得不会走路了。

  “不行!翠翘姊,我穿不来这种衣服。”

  “凡事都有头一遭。你要学学做个衣冠中人,将来或许会做官,趁早学一学官派。”

  阿狗无奈,只能接受拘束。任凭他人搬弄着到了厅上,在辉煌灯烛,满屋嘻笑的热闹气氛中,与照子jiāo拜天地,结为夫妇。

  礼罢开筵,第一桌居首座的两个贵客,一个罗龙文,一个是辛五郎——这是王翠翘的主意,说照子无亲无眷,辛五郎就好比她的主婚人,理当敬重。

  其次是陈可、冈本、陈东,徐海做主人。6个人分据大八仙桌的三面,朝外系着漆金的桌围,居然是正式宴请大宾的气派,使得已略谙中国礼节的辛五郎,不无受宠若惊之感。

  “参加今天的婚礼,我觉得很意外,当然也很高兴;不过,”

  辛五郎说,“也很有感慨。”说着,他举杯起额,表示敬意,然后一饮而尽。

  罗龙文最会察言辨色,听了陈可翻译,知道辛五郎这些言语,不是没话找话的敷衍,便引逗着答说:“意外与高兴,大家都有同感;就不知道辛五郎的感慨是什么?”

  陈可拿他的话译了过去,辛五郎听完先点点头,又gān了一杯酒,方始开口:“我在想,像今天这样的欢乐,一个人的一生中,遇不到几次,应该特别珍惜。”

  “是的!”罗龙文说:“中国人有句话:”化gān戈为玉帛‘;倘非如此,像今天这样的欢乐,一个人一生中,一次也不会遇到。“

  陈可是个秀才,肚子里颇有些墨水;日文的造诣亦很高,所以这段话翻译得很好。只看辛五郎全神贯注,不断重重点头的姿态,使人想到他已充分了解。

  “中国确是泱泱大邦。‘化gān戈为玉帛’的教训太好了。我愿以有生之年,奉行这句中国古训。”说罢,辛五郎从罗龙文开始,遍饮同席,是很兴奋也很诚恳的样子。

  于是,罗龙文说了许多话,他说了解“应仁之乱”以前,足利幕府的腐化bàonüè,为日本各地带来悲惨的灾祸,20年中,几次发生大饥馑。宽正元年的大饥馑,惨绝人寰,百姓只能吃草根树皮;而足利幕府中的显要,仍然穷奢极侈,连后花园天皇亦忍不住吟诗寄慨。

  由陈可一段、一段翻译到这里,冈本插嘴问道:“罗君可记得那首诗?”

  “是一首汉诗。”罗龙文讨副纸笔,将后花园天皇所作的一道七绝,写下来jiāo与陈可。

  于是陈可用音读的倭语,朗声念道:残民争采首阳薇,处处闭炉锁竹扉。

  诗兴吟酸chūn二月,满城红彩为谁肥?

  “这首诗是规劝足利幕府第八代将军义满的。然而亦仅止于规劝而已。”罗龙文又说:“‘应仁之乱’一起,群雄并立,各自争胜。有些诸侯穷兵黩武,扰及中国,伤了彼此的和气,是件很不幸的事。我想,唯有玉帛,可化gān戈。这次和解以后,我一定请胡总督上奏朝廷,恢复‘勒合船’,互通有无,彼此得利,岂不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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