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协委员_梁晓声【完结】(27)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坐在椅上的李一泓一拍桌子:“够了!你有完没完?一进门就哇啦哇啦的,当着你嫂子和你妹的面,你那是尽说些什么话呢!”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入一个礼貌的声音:“请问,李一泓同志在家吗?”

  李一泓起身,走到屋门口,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院子里。

  “您就是李委员吧?我是市委的秘书。曾给您寄过一份通知,请您今天到政协开会。领导们见您没有到会,派我随车来接您。”

  李一泓回头看素素,素素怯怯地说:“我……我忘了告诉你……”

  市政协会议室的一面墙上悬挂着政协会标,两旁是胡锦涛总书记关于加qiáng政协工作的语录和中共中央关于政协工作的摘言。蒋副主席坐在会议主持者的位置,他两旁是市委书记和市长,养老院的院长、重点中学的杨亦柳以及其他四五位委员,还有工商的姚局长、公安局的同志围桌而坐。

  派去接李一泓的秘书将门推开——李一泓出现在门口,他见坐了一屋子人,一时有那么点儿怯场的意思。

  蒋副主席和书记和市长同时站起,并迎上前来。蒋副主席介绍道:“一泓委员,这是李市长,这是王书记——你和huáng院长共同写给市委市政府的报告,他们很重视。今天,他们亲自到咱们政协来,想当面听听看法,和大家共同商议出几条解决问题的方案……”

  双方握手,各自落座。

  蒋副主席清了清嗓子,说:“同志们,我们开会吧!最近我们市发现了伪劣大米,幸而,并没有被成车地运往外地。因为卷入这一恶劣事件的主要群体成员是我们市的农民,所以处理方式须格外慎重,以防形成对立情绪。李市长和王书记,自然非常希望当面听听各位委员的看法。下面,哪位委员先发言?”

  huáng院长迫不及待而又当仁不让地高举起手。

  蒋副主席点点头:“huáng院长,请吧!”

  huáng院长又扬扬手中材料:“看法基本都在其中了,也早已分送给各位了。事情,是李一泓委员发现的。刚才蒋主席说‘幸而’,我认为千幸万幸,首先是幸而李一泓委员偶尔发现的,否则,后果将是很严重的。但,某一件恶劣的事,发现是一回事,认识是另外一回事。这就需要认识水平高的人,进一步总结出深刻的思想来!”

  杨亦柳在材料背面写了几个字推给李一泓看,并在他耳边悄语:“真受不了!”

  huáng院长很有激情,侃侃而谈:“那么,伪劣大米的事件,能给予我们什么启示呢?我认为,第一个启示那就是——我们对农民太心慈,太手软了!诸位,我们今天在市场上还能买到多少种吃起来放心的食物呢?饭店,我们各自家里的饭桌,已经成为损害我们健康的陷阱了!食品安全问题,已经成为我们中国人普遍担心的大问题。可哪一级政府采取过什么一劳永逸的措施吗?需要理由,需要采取铁腕和qiáng有力措施的理由!现在,对于我们这个市,理由终于有了!李一泓委员儿子的家被非法加工伪劣大米的农民们报复性地捣毁了!这还了得!李一泓同志不是一般人嘛!是我们政协的一位委员啊!所以我建议,抓住理由,重拳出击!政府、公安、法院,三方面形成合力,采取组合拳,教训教训那些刁民,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以儆效尤!我抛砖引玉,先说到这儿!”

  “huáng院长,你因为盖养老院和被占地农民之间的官司了结了吗?”杨亦柳突然问。

  “还在打呢!我就不信,最终我huáng礼学会输给些个刁民!”

  “难怪你一谈到农民气不打一处来!你刚才的发言未免太过于情绪化了吧?”

  huáng院长尴尬地说:“你看你,往我那件事情上扯什么呢?别扭转大方向啊!”

  这时委员甲说:“我也谈谈我的看法吧,李一泓同志,你能确定,砸窗子的那些人,姑且允许我认为是一些人吧——他们肯定都是农民吗?”

  李一泓正用铅笔涂杨亦柳所写的那行字,而且已经涂成了一只黑黑的猪崽儿。听了对方的问话,他望着对方摇摇头。

  委员甲接着说:“那么,我想,我们最好还是把伪劣大米的事件分解为两件事来看待的好。第一件事是,在我们市,不少村子里的农民们卷入了一桩加工、销售伪劣大米的事件。对于这一件事,我个人的态度是,重在教育,而不要动不动就主张教训。我们政协委员向政府提出建议时,包括怎样对待民众的恶劣行为时,都尽量不用‘教训’这样刺激性的词句为好。第二,有人砸了李一泓委员的儿子家的窗,这件事怎么处理好,我看我们首先应该听听李一泓同志的想法……”

  李市长和王书记点头,同时都微笑着将目光望向李一泓。

  李一泓说:“那,我就也发发言。这会儿我头脑里挺乱,可能也理不清个条理。李市长,王书记,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是新委员,比起他们诸位,新得不可能再新。再加上我思想认识水平低,话语中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两位领导多多包涵……”

  李市长望着他说:“作为本市长,我也够新的,才来了三个多月,彼此彼此。”

  李一泓看了看众人,说:“这几年,对于我们市,我一直有点儿困惑。按说,我们市是一个穷市。我想,穷市嘛,它所需要的一把手,那更应该具有一种扎根的jīng神,脚踏实地gān满一两届,才能为一方百姓留下某些福祉是吧?可情况恰恰相反,有人来了,没当多久市长,做了一两件雷声大,雨点儿小的事,一拍屁股,走了。据说高升了。有的人来了,没当多久书记,也那样。好像我们这个穷市,成了一个专供当gān部的人‘锻炼一下’的地方。当gān部的人上进心qiáng,这我理解。可作为一个穷市,它也有它的上进心,那么谁来理解它的上进心呢?而它的上进心,其实就是人民群众的愿望。所以,市长、书记,我斗胆相问,你们要在本市gān多久?你们要是也和前边的人一样,我想,那我下边的话说不说都没意思了……”

  气氛顿时凝重,市长和书记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眼里读懂一句话:这个李一泓可不简单!

  王书记说:“问得好。趁此机会,我也给各位委员jiāo个底儿——李市长来时,省委组织部门是找他谈过话的,要求他必得连任两届。如果他有负众望,一届任满,下届gān脆落选,另当别论。我调来之前,省委组织部门也找我谈过话了,要求我至少把五六年人生固定在此地。为了改变这个市的落后面貌,我们都是写了决心书的。李一泓同志,你下边的话,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吧……”

  李一泓满意地说:“那,我接着说。昨天我回到家里,刚一坐稳,我的小女儿就告诉我,她嫂子由于受到惊吓,流产了……”

  会议室里一阵沉寂,李一泓接着说:“今天早晨,我的大女儿来到了我家里,对我呯呯嘭嘭来了一通,说的话和礼学同志的话差不多,我是政协委员不是普通人啊,对于刁民要给点儿颜色看看啊,甚至还说,谁家的人砸了她哥家的窗,惊吓了她嫂子,那就得让谁赔得倾家dàng产。我训斥了我大女儿。现在我也要向大家声明,学礼同志的材料,到会场以前,我还没看到过呢。虽然署着我们二人的名字,但是其中某些对我市农民的看法我并不同意。学礼,你刚才的发言,我也基本上……不赞同。我倒是挺同意杨校长的话,你刚才的发言太情绪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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