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你自己想明白了?”
李一泓摇头。
“我想,还是我没摆正一种关系——那就是政协委员和本质工作的关系。你看我近来像什么样子,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是文化馆的人了。我是副馆长啊,咱俩是有分工的啊。我有我的一摊子本职工作,我倒好,快变成甩手大爷了,对馆里的工作不管不问,全摞给你一个人了,人家一请,还跑去站台上了。那种事儿,非得是我也赶去往台上一站吗?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老李你也别这么说自己,言重了。近来,你一有空儿还是到馆里来过几次的。”
齐馆长说着,扯起电话线要往电话上联,却被李一泓止住了:“别别,先不忙接上它,咱俩不受gān扰地说会儿话。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在咱们文化馆的网站上贴一份个人宣告——该找法院的不要找我,该找政府部门的不要找我,该找街道委员会的不要找我,该找学校、老师和家长的不要来找我,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该管的人却不管,这样的事才轮到找我。而且,星期一到星期五也不要来找我,我要做好本职工作。本职工作都没做好,还当什么政协委员呢?星期六和星期日可以来找我,我拿出半天的时间,在家里或在馆里恭候。而且,我还得让人们明白,无论他们的事对于他们个人是多么的急、多么的冤、多么的烦、多么的不公平,那也别指望我充当包公。我也只能代为反映、申诉、督促该管的人管一管而已。只有和许多人的利益发生关系的事,我才要当成使命和责任。文彬,你认为我这么决定对不对?”
齐馆长轻轻一拍桌子:“对!你这么着就对了!你呀,是个好人不假。可是,如果‘好人’二字成了你的心理包袱,希望给一切求到你头上的人都留下好印象,那就等于没有自知之明。你还真要好好向咱们老馆长学习,哪些事才是一位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使命和责任,老馆长头脑里那是很清楚的。”
李一泓点头,又说:“那今天不是公休日,现在是上班时间,有什么工作是我副馆长应做的吗?请你馆长安排吧!”
齐馆长笑了:“你自己这么主动,我还真不好意思给你安排。老实说,近来我一个人都有点顾此失彼,忙不过来了。”说罢,起身打开柜门,抱出一尺多高的一摞夹子放在桌上。
“这全是咱们市剪纸作品的获奖原样。你忙,有时候我也逮不着你。前天我组织些人当评委,把各项奖都评出来了。jiāo给你的任务是,给每一幅作品写几句评语,怎么样?”
“没问题。”
回到家,李一泓家把一尺多高的那一摞剪纸作品和小刘整理的那一份材料,放在中间屋的吃饭桌上。他坐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忽然将剪纸作品往旁边一推,拿起了那一份材料——显然,他想先看材料,但竭力克制着……轻轻叹口气,他又将材料放在桌角了,并用那一摞剪纸作品压住了。
他双肘横在桌上,坐端正,闭上了眼睛。那些破败学校的情形,那些眼神儿木讷的孩子以及表情漠然的老师,一幅幅美丽的剪纸图案,jiāo替、重叠地在他的头脑中闪现……剪纸画面越叠越快,越叠越多,终于将学校、老师和学生们的画面覆盖住了。李一泓睁开了眼睛,毫不犹豫地拿起了一份剪纸作品。
屋里的灯亮了,李一泓,呆呆看着那一份材料——他终于拿起了材料……
李一泓双手拿着口琴,举在嘴边发呆。他想起了今天齐馆长的话:“但愿对你能有点儿用,咱们看也看到了,听也听到了,不能一点儿都不走心,要人人还要心gān吗?”又想起了和那位农村小学校长的对话:
“你替我把信转了?”
“还……没有……”
“那你来gān什么?”
“那你来gān什么?”
“那你来gān什么?”
院门响了,素素拎着书包回来了,书包看去很沉,她很倦怠。
“怎么回来这么晚?”
素素拖长音调说:“有——事-——啦!”
“开学第一天,能有多少事儿?疯玩儿去了吧?”
不料素素挥舞手臂一声嚷:“冤枉人!”手一垂,不管书包了,摇摇晃晃走向李一泓,李一泓起身迎向素素,素素倒在他怀里,接着,身子往地上滑去。
李一泓搂住她,吃惊地问:“你醉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素素喃喃道:“我……没喝酒……我……头晕……”
李一泓将素素放在椅子上,素素随即伏在桌上。李一泓去从锅里盛了一碗米汤,放进糖,用小勺搅搅,端给了素素:“新煮的粥,这是米汤,喝了。”
素素喝了一口,眼睛一亮,接着双手捧碗,如渴汉饮水,咕嘟咕嘟喝光。喝完米汤,素素双手按桌面,忽然大叫:“我饿!饿死了!我要吃东西!吃好多好多东西!我……”
两片夹蜂蜜的馒头堵住了她的嘴,她愣了愣,接过去láng吞虎咽。
李一泓心疼地说:“慢点儿,别噎着。”
素素吃完,又说:“还吃!”
“饭菜都在锅里温着呢,先这样吧,待会儿再吃饭。”李一泓将素素抱进她屋里,放在chuáng上,坐chuáng边,摸了她的脸一下,批评道:“自从你上了高中,你血糖就开始低了,你自己要重视这一点,不管学习压力多大,都要按时吃好三顿饭。”
“爸我记住了。”素素撒娇,“学校出了件大事,爆炸性的,闹得许多同学和老师都没吃饭。”
“唔?说说。”
“校庆刚一结束,还没送走嘉宾们,我们班的同学周家川就跑上了台,抢去话筒,代表几名男生发表了一通转学声明。忽然他们的家长也出现了,都要打他们,追得他们满校园跑。结果呢,又有几名同学受了影响,也抢去话筒,声明转学。杨校长就号召我们一些好学生和老师分别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结果呢?”李一泓追问。
“他们情绪都很激烈,好难劝。有几个被劝得回心转意了,但最后,学校还是不得不给周家川他们几个办了转学手续。接着一些男生女生就跟他们告别,有的还相互间抱头痛哭,情形挺悲壮的。老师们认为那些跟他们抱头痛哭的学生是立场问题,都被留下来批评教育……”
“其中就有你?”
素素点头:“放暑假那天,周家川被扣留在学校补课,他让我给他家里捎话儿,我因为哥哥家里也出了那一种事,忘了,觉得挺对不住他的。”
“就是咱们村东头老周家的儿子?”
素素点头。
“素素,你对你们重点中学的感觉究竟怎么样?”
素素有主动说的欲望了,坐了起来:“听真话还是听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