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会是我李一泓的做法呢。”李一泓坦然面对齐馆长询问的目光。
“我也认为那不是你的做法。”
“而且那封信,也不是苏校长请求我转的那一封信了。”
“那些措词激烈的言词,简直像是在声讨重点中学了。那就太极端了。反正这件事对你的声誉很不利,其后贴了不少骂你的言论,认为你是在炒作自己。”
李一泓平静地说:“咱们老馆长生前不是也有过类似经历吗?”
“说点儿高兴的吧,那些剪纸作品的获奖者,对你为他们写的评语都很满意。”
李一泓立刻冲他挥手,齐馆长说:“撵我?那我只好走啰!”笑着离去了。
放下笔,李一泓思考一会儿,起身到书架前找书,抽出一本很旧很旧的书——《陶行之文选》。
下午,政协办公楼前,蒋副主席和杨亦柳边说边走着。
“请您放心,我是常委,不会情绪化的。”
“你能那样最好,那我就放心了。”
会议室的圆桌后加了两排椅子,坐满了人。多了一个话筒台,旁边有一张桌子,蒋副主席就坐在那儿。
蒋副主席照例来了段开场白:“各位常委、委员、同志们,在杨亦柳常委的提议下,今天将诸位请来,咱们开一次关于我市教育事业发展现状的讨论会。关上门,一家人。现在门已关上,还是由我主持,老传统,自由发言,不限时间,可以插话,允许调侃,谁讽刺谁几句,被讽刺的人也不要在乎。对发言者只有一条要求,摆情况,亮观点,有态度,有立场。当然啰,政协的会上,不打棍子,不扣帽子,不抓小辫子。这种老生常谈,还是要谈。每谈一次都是一次民主承诺嘛!啊,哪位先发言?”
杨亦柳不客气地说:“好,我开始。近两三年,正是我们市重点中学爬坡的阶段。网上新统计出来的数据表明,我校的高考升学率名列全省第三,而我校考入重点大学的学生人数,其实已是全省第二。诸位,我们这一座市城,只不过是一个地级市啊!这算不算是为我们市争了光呢?”
李一泓在画杨亦柳的速写,画得还很像。
门开了,养老院的huáng院长闪进来,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他向大家一抱拳,表示因来晚了而歉意。
“可也正是在我们重点中学爬坡的这一个阶段,否定之声渐多。什么一花独放一枝独秀了,什么锦上添花好大喜功了,什么多吃多占了,漂亮的孩子穿名牌没模样的孩子没衣穿了,什么把一部分孩子的幸福建立在另一部分孩子的痛苦之上了。别人怎么看,我不在乎。可是我们政协内部的委员怎么看,我作为教育委员会主任,则不能不重视。有一件事,大家肯定已经知道了,那就是三天前,李一泓委员将一封别人写给他的信公布在网上了。这一封信,可以说是把我们重点中学的存在意义说得一无是处,抹得一团漆黑……”杨亦柳显然作了充分的发言准备,一句紧接一句,虽然克制,但还是听得出那语势的咄咄bī人。
李一泓停止了画她,镇定地望着她。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一泓身上,确切地说,是投she在他脸上。
李一泓起身走到了话筒台那儿,杨亦柳回到了自己座位那儿坐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李一泓感觉并不是那么自然,调整了一下状态,李一泓说:“我就谈一点儿事实,加上一点儿感觉吧。不久前我和文化馆的同志们送书下乡,亲眼目睹了某些穷困农村里中小学校的凄惨状况,那使我们异常震惊。使我联想到另外两件事。一件事是,有一位北京的文物收藏爱好者,曾到我家里来做过客。他对我说,一路深入各地农村,希望收集到一些令他惊喜的东西,可他没获得惊喜,却受了震惊……”
“一泓,你扯远了,大家的时间是宝贵的!”
不用看李一泓也知道谁在说话,他遁声向huáng院长望过去。
huáng院长又说:“这不是一次文物收藏专题报告会。”
李一泓没理他的茬:“他因为他所看到的贫穷景象而震惊。他以往只不过来去于各大城市之间,国内国外之间。贫穷的地方离他都很远,他以前从没去到过,没亲眼看到过,心里就没装进去过,当然,他在电视里还是看到过的,但那与亲眼看到有区别,转而就忘,并没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另一件事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一届党中央和中央政府,在执政治国的开局之年,就颁布了减免农业税的法令,接着颁布了免去农村中小学课本费的法令。党中央和国务院也同样在北京,也同样离穷困的地方很远,但胡锦涛总书记和温家宝总理都亲自去过那些贫困的地方,所以装在他们心里了。老百姓有句话说得好,孝不责盲儿聋女,他们看不到,听不到,那就不能用孝不孝来责怪他们。我们这个市,至今还有很穷很穷的农村,但那些地方离我们并非千里万里那么远啊!即使骑辆自行车,出了城,半天的时间,也就会去往一处地方,亲眼看到。我记得我从一本杂志上读到过一篇外国人写的文章,他认为中国在许许多多中国人心里其实是很小的。侥幸生活在北京上海的某些中国人,中国的概念对于他们,渐渐的似乎就变成一座北京,一座上海了。而我要说,对于我们这一些生活在城市里的人,甚至连我们这个市的概念都变得很小了。我们的眼,我们的耳,似乎连城市以外的事情都看不到了,连城市似外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那是你,不是我们!”又是huáng院长的声音。
huáng院长说完走到了话筒台那儿,装出彬彬有礼的样子:“我可以先说几句吗?就几句。”
李一泓笑笑,闪到一旁。
“我和一泓是老同学关系了,所以我敢这么无礼。一泓委员他刚才的一大番话,似乎想要向我们证明,他是一个非常富有同情心的人。同情心我也有啊,在座的委员们都有啊!连点儿同情都没有,那还配当政协委员吗?但国有国情,市有市况啊!改革开放二十余年来,国力大大增qiáng了,所以如今才有城市反哺农村的前提,对不对我亲爱的同志,我们市又是一个什么情况呢?一个经济次发达的市,许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所以,请不要用你所看到的贫困现象指责任何人,任何方面。说得不客气点儿,你那就等于用你那一种所谓的社会公平意识,来向市委市政府施压。而我认为,这有违一位政协委员的对自己的自觉要求。在我看来,贫困在你所去过的那些农村,是一种必然的存在,并且还将继续存在下去。我们每一位政协委员,都有责任告诉那里的人们,那里的老师、校长,包括那里的孩子们,他们还应该更具有耐心地等,也只有等,必须等,等到有一天,像我这样一些人士,帮助市里的领导们,把本市这一块经济蛋糕做大,再做大!这就是我,一位本市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基本立场。而且,我认为这才是一种正确的立场!”huáng院长说完之后,将始终握在手中的一卷报纸盛气凌人地往话筒台上一摔,大步走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