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泓笑了。说没闹什么情绪,闹什么情绪呢?我和齐馆长分工了,开会、学习、请示、汇报,凡和上边打jiāo道的事项,都由他负责。策划活动、组织群众、宣传、评比、为贫困地区募捐,这些我比较有经验,就多发挥点儿作用。齐馆长这人很好相处,我俩挺合得来。文化馆那也是国家的一级文化事业单位,第一把手当然须党员来当,这个道理我懂……
听他这么说,郑老师也就放心了。
后来事实证明,李一泓和齐馆长相处得确实很好,不但是正副职的关系,而且是朋友关系了。二人一得闲,每相约了去看郑老师,都尊敬地称郑老师“老馆长”,陪“老馆长”聊聊天,或下棋,唱戏。郑老师还是痴迷的京剧票友。李一泓家住独门小院。那当初是文化馆分给一名老同志的房子。人家退休后,沾儿女的光,迁往省城去了。老馆长郑讯一锤定音,将小院分给了李一泓。生活对于李一泓来说,满意而又充实。他偶尔愁一下的事只有一桩了,便是二十六岁的chūn梅对象还没着落。女儿大了,当父亲的再替她着急也不好当面显出着急的样子。偶尔试探着问起,chūn梅总是狡黠一笑,大大咧咧地说快了快了,分明是搪塞的话。
今年六月里的一天清晨,李一泓像往常一样在公园里率领百余人打太极拳。太极拳在安庆市一向是时尚运动。李一泓已义务教练了二十余年,弟子已逾三千,贤者何止七十!
那时的李一泓,穿着chūn梅给他买的一套白绸衫裤,显得仙风道骨,一招一式,潇洒、飘逸、优雅,刚柔相济,行云流水……
在这一届弟子中,有安庆市的两个重要人物——一中校长杨亦柳和工商局长姚益民。在安庆市,杨亦柳比李一泓的知名度更高,也比市长市委书记们高。安庆市的市领导这几年换得太频繁,没几个给老百姓留下深刻印象的。可一位市重点中学的校长,她的权力影响千家万户啊!想想吧,安庆一中的升学率近年已达到了94%。仅就升学率而言,在全省已名列第二。名列第一的是省城里的“群英中学”。那是一所私立中学,也差不多是一所“贵族子女中学”。省城里的好教师,几乎都被“群英中学”挖去了。所以省教育厅长曾大发感慨:“看来要想保住国有中学的教学荣誉,希望寄托在安庆一中了!”
至于工商局长姚益民,那是个人们的耳朵能经常听说,眼睛却很难见到的官儿。姚局长是个轻易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人。他明年退休,一想到那个jiāo权的日子快速迫近,心理超前失落,开始失眠。换着服了几种抑制失眠的药,并不见效,人也瘦了,眼窝也塌陷了,本已稀少的头发脱落得更稀少了。他夫人动员他跟李一泓学学太极拳,认为或许会改观他的状况,并且为此亲登李一泓的家门,希望李一泓对她丈夫这位“特殊弟子”予以关照。李一泓的态度自然是大为欢迎,满口答应,于是姚局长才也出现在公园这一片林间场地。素素也是这一届的学员。尽管父亲是本市太极拳总教头,她这个女儿以前对父亲所热心的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但考虑到明年即将面临高考,体质准备也很重要,于是才明智地投身于父亲麾下。可她参与jīng神松懈,经常晚来早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今天素素又来晚了,停稳自行车,将书包挂车把上,不好意思往自己的位置溜,站在最后边,刚跟随着做了半套动作,教练便已结束。
李一泓清了清嗓子,说:“各位,今天就到这儿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早上有雨。果然下雨,大家就别来了。只要聚jīng会神,在家里练效果一样的。”
众人点头散开,但却是有几名学员围住了李一泓,七言八语。
“郝老师,我那口子也想跟您学,行吗?”
“行啊。那有什么不行的?以后带他来吧,我欢迎。”李一泓慡朗一笑。
“李老师,跟您学了两个月,我觉得身体qiáng多了。我想……把药停了……”
李一泓弯下腰,扶起对方的裤筒,轻按对方的腿,接着直起腰说:“腿还是有点儿浮肿。药可不能停啊亲爱的同志。病该怎么个治法,一定得听医生的。我们修习太极拳,只不过有益于qiáng身健体而已,绝对不能代替了医生为我们治病。”
素素推着自行车走过来,说:“爸爸,我上学去了啊!”
一名中学男生挤上前,愣头愣脑地说:“哎,师傅,你除了太极拳,还能不能教点儿别的呀?比如跆拳道,或者,蛇形刁手什么的!”
李一泓笑了,弹了中学生一个脑嘣儿:“对不起这位少侠,那些功夫我可没有。”
姚局长凑上前来,板着一张官员的脸说:“同志们,该gān吗gān吗去吧,别缠着李老师了,人家得上班去了。”
谁都不好意思不听他的,于是一哄而散,转眼只剩姚局长一人了。
李一泓主动问:“姚局长,还想单兵教练?”
姚局长虚心地说:“就是从‘摸鱼’到‘捧月’,我这动作怎么总觉得别扭呢?”
李一泓退后一步,说:“您请练一下。”
姚局长煞有介事地站好身架,打起太极拳来……
小段时间后,姚局长已经出了一脑门汗,他掏出手绢擦了擦。李一泓赔笑道:“姚局长,咱们,就先到这儿?”
“行,行。我这人与时俱进的心情格外迫切,老李你可别不耐烦啊!”
“不敢,不敢。教您,是我的荣幸。”
“别这么说。在这地方,你永远是我老师。今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儿,尽管开口。只要是我权力范围内的事儿,又不违纪,我乐意帮你点儿忙。”
“姚局长,我还真有事想求您,一直没好意思开口。”
“噢?说说,公事还是私事?”姚局长没料到李一泓立刻便求。
“我听说,文化局长是您大学同学。我已经去过文化局几次了,却连局长的面也没见到过。我想,有了您一封信,局长怎么也会见上我一面是吧?那我就有机会当面向他申诉我们的实际困难了……”
“我们是大学同学倒不假。可自从先后当上了局长,各自工作一忙,就没什么来往了。但你既然开一次口,我就不能驳你的面子。这么着吧,我一定替你跟他通一次电话……”姚局长说罢转身欲走。
李一泓拦住了他,恳求道:“姚局长,您还是替我写一封信吧!”
“那,也得我到单位才能写啊,这儿又没纸又没笔的……”
“有,有。您请到那儿去写!”
李一泓竟抓住姚局长一只手,也不管姚局长情愿不情愿,将姚局长拖到了石桌旁,取出一支方便笔,连笔帽也替姚局长去了,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向姚局长。
姚局长看看笔,皱眉道:“我使不惯这种笔。我的字是练过体的,用这种笔一写,原本一手好字,那也看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