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协委员_梁晓声【完结】(53)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那也不能把卡车就停在桥中央啊!为什么不开走。”李一泓问。

  “我也是这么问的。可他们说他们都是装卸沙子的,不会开。我又问那我替他们开离桥上行不行?他们说行是行,得给他们钱。”

  “岂有此理!帮他们忙,反而还要给他们钱?”小陆说着鄙视地看了那几个农民一眼。

  李一泓又问:“多少钱?”

  张铭伸出三个指头。

  “三十?不能耽搁在这儿,给!”李一泓边说边掏钱包。

  “是三百。” 李一泓愣住了。

  小陆望着桥那边,愤愤地说:“刁民!这是刁民行径,我跟他们讲理去!”言罢,拔脚便走。

  “我已经很久没碰上过刁民了,想不到在这么一处地方碰上了。”李一泓不由得看徐大姐。

  “他们说另外倒是有条坡路,那里水很浅,是沙滩,他们愿意把我们的车带过去。”

  徐大姐收回目光:“这么说,他们倒也不算刁民。”

  “但也不肯白带路,得给一百元钱。我给了。”

  李一泓三个不由得瞪视张铭,小陆嘴快地说:“还是刁民!”

  “一百元是三百元的三分之一,这个账我还是算得过来的。我知道你们经费有限,为你们省二百是二百。”

  张铭朝桥上的三个农民招手,“嗨,我们决定了,从桥下过,你们带路吧!”

  带路农民走到了一段下河的坡路那儿,闪到路边,河里的水果然很浅,一大片沙滩,连到河彼岸。

  那个农民蹲下了,掏出烟来,点着了边吸边看着车往河里开。

  面包车在河里停了,车轮被沙滩陷住。

  张铭跳下车,察看车轮,冲到农民跟前,吼道:“你不是说不会陷住车吗?”

  农民仰脸看他,清白无辜地说:“我说的是不会吧?”

  张铭又急又气,原地转圈。李一泓三人也下了车,走过来。

  张铭瞪着那个农民:“他,他——嗨,我也大意了,gān吗信他的呢!”

  李一泓安慰他:“别急,别急,总会有办法的,不怨你。”

  农民站了起来,还是那么清白无辜地说:“这位先生说的才是明白话,急有什么用处呢?还是得咱们共同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来,先吸支烟。”

  农民向张铭敬烟,张铭一转身:“去你的!”

  “你有什么办法?”李一泓问那个农民。

  “沙子下面是卵石,陷住了怕什么呢?咱们有这么多人,咱们有锨,挖一挖,车就开过去了嘛!”

  “对,你说得对,快把你们的人叫来,把锨也带过来!”

  于是那农民朝桥上喊:“有活gān了!过来!”

  而桥上,另外两个农民,正伏在桥栏杆上,观风景似的望着面包车被陷住的情形。听到喊声,他们扛了锨,悠悠地走下桥。

  带路的农民迎着跑过去,接过一把锨。三个农民三把锨,拄着锨柄,锨头齐齐插入沙中,一字排开地站在李一泓等人面前。

  “你们,是要租锨呢,还是要雇人呢?”

  “什——么?!”李一泓张大嘴巴傻了眼。

  带路的农民说:“租锨的话,一百元一把。看你们这几个城里人都挺面善的,对我们也不太自大,优惠你们,再给二百元就行了。我带路算白带。雇人的话,那也不多要你们的,再给二百八,图个吉利。”

  李一泓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小陆小声对张铭说:“亮出你的警官证,威慑威慑他们!”

  “那不好吧?他们又没bī迫我们。”

  小陆冲李一泓发脾气:“你倒是跟他们僵着gān什么呀?我的态度,一不租锨,二不雇人!我就是用双手挖,也能挖出一条车路来!”她一说完就蹲下,真的用手刨起沙来。

  “看到了吧,越富越抠,该花的钱都不花,掉钱眼里了,咱们走!”三个农民扛起锨,扬长而去。

  李一泓急了:“哎哎哎,别走!”

  带路的农民回过头来:“租锨,还是雇人?”

  “照你最后说的,雇你们挖,再给你们二百元!”李一泓掏出钱包,抽出二百元钱,塞入对方兜里。

  徐大姐拉起了小陆,冲着李一泓和张铭说:“咱们上车!”

  等四人上了车,带路的农民发话了:“gān活!”三个农民挥动铁锨,飞快地挖起沙来。

  “我有点儿寒心。”李一泓感觉从来没这么累过,他迷茫了,怀疑自己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徐大姐起身坐到了他身旁:“别寒心。我同意小张的话,他们看上去并不是刁民,他们那样对待我们,正是我们更要替他们代言的理由。”

  李一泓不解地转脸看小陆:“小陆,你关于公平一词是怎么解释的来?再说一遍给我们听听。”

  小陆无jīng打采地说:“公就是公正。平就是平衡。正就是世间道义,衡就是稳定状态。没有公平,没有和谐。一个和谐的社会,一定是本能地促进公平的社会。”

  “行了。这会儿你没情绪多说,那就不劳你多说了。你的话,使我联想到了孔老夫子的名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徐大姐忍不住一反身,看着小陆,“小陆你知道我最欣赏你话中的哪一个词吗?那就是‘本能’两个字。”她将身子坐正了,又对李一泓说:“一泓啊,小事一桩,别寒心。因为,我们就是要做社会那一种人格化了的本能,不为名不为利,就是为了促进社会的公平。比如他们三个农民,中国有九亿多农民,谁能有那本事,在短时期内使他们都过上和富有的城里人一样平等的生活呢?谁也没那本事。”

  徐大姐说:“他们心理不平衡,首先是由于城市和农村的发展太不平衡。虽然政府已经免去了农业税,实行了种粮补贴政策,还免去了他们孩子上中小学的学费,但他们的实际生活水平,可能还是没有明显的提高。我们就是要通过调研,将他们的实际生活水平反映给政府,替他们诉说他们最迫切想要解决的困难。等到有一天,他们生活的农村变成社会主义新农村了,他们的儿女也能享受到较好的教育了,他们病了也有医疗保障了,他们不必再为晚年生活担忧了,他们的心理也就会平衡许多了,社会也就多了几分和谐。连动物都会因为公平与不公平而习性好一些或者习性不好一些呢,何况人啊!一泓,如果这么看问题,你还寒心吗?”

  李一泓不说话,依旧默默看着车外三个挖沙的农民,有两个已经脱光了膀子,第三个正在脱衣服,脱掉后一卷,扔在沙上,往双手手心啐口唾沫,又挥锨大gān起来,他们已晒黑的赤背上冒出滚滚的汗珠。

  徐大姐探出身招呼三个农民:“来来来,辛苦了,都喝瓶水吧!”

  她分矿泉水给三个农民,三个农民高兴了。带路的农民说:“老太太,儿子相貌堂堂,孙女漂漂亮亮,好福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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