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泓来到市文化局,把姚局长写的那封信jiāo给一位三十几岁的女同志,他坐在她桌旁,一边察言观色地看着她,一边掏出烟来……
女同志将信原样折起,还给他,不动声色地说:“李局长已经调到别的县去了,现在的局长姓林,刚接任不久……”
李一泓怔住了。
“李一泓同志,你应该清楚的,文化局本身不但不是一个创收单位,反而是一个消费GDP的部门。文化局一向缺的就是钱,所以,你们馆里的事,局里爱莫能助,你们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我能不能见一下林局长?”李一泓一边问,一边已不得不将信接过去,揣起来。
“见也白见,局长变不出钱来。再说,林局长到县委开会去了。”
文化局院子的厕所那儿,文物科科长刚从厕所里出来,一个男人快步迎上去说:“科长,文化馆那个李一泓又来要钱了,我看你还是在厕所里躲一躲为好,这次让我来对付他!”
那个男人掏出自己的烟递给文物科长,见文化科长又缩回厕所里,自己才优哉游哉地走向文物科办公室,一迈进门槛,就见李一泓已在坐等。
“哎呀,李副馆长,久违久违。有事?”
“还是那事儿。”
“那事,不好办呀。咱们文物科但凡有点钱,不是早就一狠心批给你们了嘛!”
李一泓按灭烟站了起来:“我不跟你说了。赵科长在哪儿?我要见他。”
“猫在厕所里呢。”对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我说错了,说错了,他猫在厕所里gān什么呢!他……他刚才还在,一转眼,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李一泓狠狠瞪他一眼,迈出屋,向厕所走去。
赵科长从窗口望着守候在厕所门口的李一泓,在屋里走来走去,两手互搓,不知如何是好。
赵科长一脚迈出了厕所,发现李一泓守在厕所门旁,急转身又想躲入厕所,李一泓却抢先一步,伸张双臂拦在了厕所门口。
赵科长激头掰脸地说:“嗨,老李,你这是gān什么嘛!你这……这太不人性化了嘛!”
李一泓不理他这茬,开门见山:“少给点儿!两三千也行。四面墙我们可以自己动手砌起来,但上门窗,上房梁,技工活必须得请工匠,我们文化馆的同志自己gān不了。”
赵科长一跺脚:“老李哇,就是一千元,我也没有啊!没有你叫我怎么批给你?!”
李一泓的手机响了,他接听手机,表情渐变不安:“是我是我……哎呀我给忘了,您别急,别急……”
李一泓搂住了赵科长的肩膀,开诚布公地说:“赵科长,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文化馆那些收藏。论对文物的评估,你当然比我更内行,我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彼此彼此,你现在也名声在外,已经是位专家了嘛!”——赵科长虚与周旋。
“咱们以后不争文化馆那些东西究竟有没有文物价值了。我再来,那就只找你解决一个问题了——我们文化馆的一间屋子倒了,不能就那么横砖竖瓦的,得再把屋子修起来是吧?”
“是啊是啊,就那么横砖竖瓦的哪行!”
“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说到做到。四面墙呢,我可以动员同志们,再把它砌起来。但砖瓦肯定是不够了,这就需要一笔钱,添砖添瓦。还需要一笔钱,买木料,上房顶,做窗做门,是吧?”
“是啊是啊!”
李一泓看看赵科长在原地走来走去,极具耐心地说:“所以呢,我亲爱的同志,你作为文物科长,那就应该急我们文化馆之所急,多多少少,你就总得批给我们一笔钱,帮助我们,把我们所面临的困难解决了……”
赵科长一斜肩膀,摆脱了李一泓的手臂,滑头地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李一泓就又瞪他,意思是——怎么和你没关系?!
赵科长巧舌善变地:“如果你还是认为你们文化馆那些东西具有文物价值,那么就得拿出一批专家们的郑重其事的鉴定为据,还起码得是省一级文物专家们的鉴定,只你一个人认为有价值不行。如果你拿不出来,你就没有正当的理由非找我们文物科来要钱。虽然我们是特殊情况,文物工作由文化局兼管着,但事实上,文化文物根本就是两个平级单位,文化馆归文化局,不归文物局。你文化馆的房子倒了,你找文物局就是找错了门,一而再、再而三、三四五六七次地找,那就是无理取闹!”
李一泓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你认为我无理取闹?”
赵科长哼了一声,悻悻地走回办公室。大王愣了一会儿,跟入办公室,坐下,抬头望着屋顶说:“我有点可怜他了,都来过七八次了。科长,你就替他们文化馆向局长申请一笔款项又怎么样呢?”
“新局长刚刚上升,我当科长的,就带头打报告向顶头上司要钱?这是最招顶头上司烦的事你知道不?”
“那你也可以替他们文化馆把他们的困难向省文物局反映一下嘛。”
赵科长有些不耐烦了:“你少来!还轮不到你教我该怎么当科长不该怎么当科长!我之所以今天熬成了科长,那正是因为我懂得一个道理——如果没有什么成绩可以向上级汇报的,起码也要善于把使上级心烦的事给压住!否则上级需要下级gān什么?现而今,对于只花钱不挣钱的单位,打报告要钱就是最让上级领导心烦的事!除非刀架在脖子上,枪口对着胸膛,否则我绝不做那样的事!这是经验,明白?!”
大王诺诺连声:“明白,明白。您不说,我还真有点儿不明白。您今天一说,我茅塞顿开……”
政协委员 三
市中心广场地带,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
两处临时搭起的休息棚一红一huáng,huáng布休息棚那儿,三名舞狮队员已装束停当,却一个个表情焦急,相互议论:
“李老师怎么还不来啊?”
“是啊,急死人了!”
“这可是擂台赛啊!邻市的舞狮队向咱们下的战书,李师傅如果不亲自来扛狮头,那咱们结果惨了!”
休息棚外,一个组织者在打手机,另一个组织者问:“怎么样?”
打手机的人绝望地说:“他……他把手机关了!”
一辆出租车驶来,停住,李一泓从车上踏下来。
“他来了!”二人迎上前去,一左一右,将李一泓陪入休息棚。
李一泓拱手道:“抱歉,抱歉,让各位着急了!”
有人给他让座,李一泓端端正正地坐下,说:“水。”
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地递上矿泉水,李一泓饮了一口,含在口中片刻,缓缓咽下……
传来轻微的声音:“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