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终于来了,民国九年五月,吴佩孚获得湖北督军王占元资助了六十万元的开拔费,决定撤军北归。表面上请湖南督军张敬尧来接防;实际上他跟湘军前敌总指挥赵恒惕惺惺相惜,所以暗中打算将防区移jiāo给湘军,当然,这要靠湘军自己打过来。
因此,第三师在五月二十日开始,分水陆两道撤退,吴佩孚于甘五日自衡阳坐船启程后,湘军在甘六日发动对第七师的总攻击,甘六、甘七两天便占领了祁阳、丰阳两县,前锋进展到距离衡阳只甘多里的东阳铺。
赵恒惕的湘军,只有三千枝烂枪,给养不足,衣不蔽体,为北军讥之为“叫化军”;但此时的“叫化军”士气如虹,临时制发的白布臂章,大书“救国救乡,在此一举;勇往直前,拼命杀贼”十六字,老百姓箪食壶浆,争相欢迎。“叫化军”受此鼓励,越发踊跃,五月甘九日,占领了衡阳;丰阳、一祁阳的湘军,在此会师,准备沿湘水及粤汉铁路,水陆两道,北攻长沙。
张敬尧大为着慌,一面急电北京求救,电报自“十万火急”而“千万火急”;一面派他的胞弟旅长张敬汤为“援衡总司令”,许以成功后,以他的第七师师长相让。
张敬汤的这个旅是张敬尧在湖南扩编的,敬汤行四,所以人称“四帅”,但“四帅”却自比为诸葛亮,穿了一件八卦衣、手摇鹅毛扇,自称“山人”,因而又得了个外号叫“卧龙先生”。
“卧龙先生”亲自领兵,坐的是“绿呢大轿”,卫队前呼后拥达数百人之多,那股威风,使得长沙人都为在衡阳的湘军捏一把汗。
但“卧龙先生”到了长沙南面四、五十里地方的湘潭就不走了。
而另一支在湘西的湘军,却已占领了宝庆,这里是暂编第一师师长张宗昌的防区,他哪里肯为“同宗”卖命,悄然撤退。“卧龙先生”听说湘军自西、南两路杀将过来,吓得瑟瑟发抖,脱去八卦衣、丢却鹅毛扇,连夜逃回长沙。
当衡阳易手时,张敬尧便在长沙城内拉亻夫;同时勒令总商会代筹军饷,以会长张先赞为人质,限期筹足大洋八十万;总商会无奈,只好鸣锣宣布,按户抽取一个月房租,逐日解送督署。张敬尧复又扬言,将死守长沙,不惜玉石俱焚;于是长沙老百姓纷纷逃难,而张敬尧派兵把守城门,限制出境的人,携带川资,不得超过五十元;超出的数目,老实不客气没收了。
湘军自发动总攻击以后,不过十天的工夫,便已进迫长沙外围的湘潭与株州。张敬尧眼看大势已去,湖南人“誓与尧舜禹汤偕亡”的决心,颇有实现的可能,赶紧要作抽身之计,打了个电报给北京政府,说他的军队“并非用以对内,将士均不愿与南军作战,以此节节退守”,而他亦不忍他的军队“牺牲gān内战之中”,同时又埋怨“客军均作壁上观,不发一弹,遇敌即退”。这所谓“客军”包括张宗昌的暂编第一师及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在内。
六月十一日那天,驻长沙的各国领事,约齐了去看张敬尧,要求他将长沙周围三十里,划为非战区域;张敬尧满口应承,将各国领事敷衍走了以后,想出一条脱身的毒计,下令在“镇湘楼”及军火库纵火。
这“镇湘楼”是张敬尧听了一个跑江湖的算命先生“化三千”的话,造了来镇压风水的,这夜成了他的救命符;镇湘楼与督署的熊熊烈火,加上军火库子弹的爆炸声,吓得长沙的老百姓都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天亮开出门来,大人依旧,“张毒菌”——张督军与他的部队,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天下午,北京政府的电报与赵恒惕的先头部队,同时到达。电报中是一顿痛斥。“该督统率七八万之众,以挡乌合之敌,有何待援之必要?若谓未奉讨伐令,该督封守之内,岂能听人侵越!”这个电报,已成废纸,无人理睬:长沙城内,男女老少,一齐涌至街头,以眼泪欢迎湘军,湘军先头部队却须忙着救火。这场大火一直烧到湘军前敌指挥赵恒惕与总司令谭延闿到长沙,犹余烬未熄,湘军只好以湖南讲武堂为临时总部。
湖南各界为了庆祝酬功,举行了一场空前盛大的“欢迎驱张将士大会”,谭延闿即席演讲,盛推赵恒惕劳苦功高。但赵恒惕心中明白“劳苦”有之,“功高”则应感谢吴佩孚撤防让地,否则张敬尧狐假虎威,还会盘踞搜括,不知伊于胡底。
因此,赵恒惕与吴佩孚可说是道义之jiāo;而吴佩孚愿作赵恒惕的贵客,亦是自觉有遗爱在三湘,受之无愧,所以欣然接受,而且表示愿意定居岳州;因为这是他的发祥之地,民国七年的“湖南战争”,在吴佩孚以代理第三师师长,自赵恒惕手中夺回岳州以前,很少人知道直系中有这么一个将领。
本来吴佩孚还打算裘带雍容,沿江击揖,堂堂正正鼓掉西行;不道三月一日深夜,接到海军宿将杜锡珪的密电,得知许建廷奉段祺瑞密令,将率领八艘江防舰,偷袭huáng州,活捉吴佩孚。于是仓皇撤离,決川、溶蜀两舰,在大风雨中,向湖南航行,两小时后许建廷赶到,却已迟了一步。
由huáng州至岳州,须经过汉口、武昌、嘉鱼;段祺瑞得报急电湖北督军萧耀南拦截。萧耀南当然不肯做这种会挨骂的事,一面派人通知吴佩孚加速前进;一面指派第十五师师长陈嘉谟掩护決川、溶蜀两舰。等这两条军舰,熄灭灯光,悄然过了武汉以后,许建廷的追兵亦已接踵而至,但陈嘉谟已在一个名叫huáng金口地方的江防要地,安设了大pào,警告许建廷不得越雷池一步,否则开pào攻击。许建廷只好知难而退。
三月四日,吴佩孚到了岳州,赵恒惕想请他到家乡衡山去住,吴佩孚婉言谢绝,同时他亦不愿登陆,眷属虽寄居在岳州的大绅士葛家,卫队亦分驻天宫营一带,他本人仍旧住在舰上。
半个月以后的yīn历三月初七,是吴佩孚的五十二岁生日。两年以前吴佩孚开府洛阳,度五十大庆,各方祝寿专使,络绎不绝;此时自非昔日可比,吴佩孚看到赵恒惕所送的寿联:“平生忧乐关天下;此日神仙醉岳阳”;不由得想到两年前,康有为所送的寿联:“牧野鹰扬,百世勋名方一半;龙幡虎踞,八方风雨会中州”,自然感慨系之,黯然不欢。
贺客都认为赵恒惕将他比作“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恭维得体。可惜他缺少吕dòng宾那种点铁成金的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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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后一页前一页回目录02从吴佩孚到岳州以后,国内外发生了一连串的大事,首先是孙总理应邀北上后,便一直卧病,延至三月十二日逝世于北京铁狮子胡同行辕;四月二日灵枢移殡西山碧云寺,送殡者达三十余万人之多,北方军政各界对这个事实,都有极深刻的印象,伟人之为伟人,以及他的救国救民的主义,深植人心,迟早必能实现,已是一无可疑的事了。
所谓“孙、段、张三角联盟”,事实上不待孙总理北上,便已名存实亡。至于段、张之间的矛盾,则在双方争夺这个地盘上,便已表面化;而奉军对于直隶督军一职,虽志在必得,而由何人出任,却又有矛盾,照张作霖的意思,王承斌名为直系,其实早已投向奉系,两次直奉战争,第一次手下留情;第二次袖手旁观,总算对得起奉军!应该仍旧让他当直隶督军,无奈李景林执意不让,张作霖也就只好支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