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了好戏上演的一刻,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她忘了一个女叠码仔的台词,而作为一个普通女人把自己gān晾在台上。戏剧冲突完全被毁了。段总是依然如故的主动和从容,说了声:"晓鸥你太让人惊喜了吧?"同时向她伸出他做大事的手。她还能怎样,木偶一样把手伸给他,让他像久别老友一样紧握了良久。
在找到他之前她可是够忙的,一面安排儿子过来度海滩假期的所有细节,一面就在她的豪华套房里给段家试打电话。一直等到傍晚,段家的套房里才有人接听电话。段总离开三亚了,段太太告诉晓鸥。晓鸥自称是酒店客人,也是跟一家老小来度假的,偶然听北京的朋友说段总也在此酒店下榻,想顺便跟段总做个简短采访,因为她投资的成功企业家电视专题节目正在进行前期人物选定工作。段夫人倒毫不掩饰她的自豪,说晓鸥的专题节目把老段选进去绝对正确。段太太胶东口音浓重。胶东出美人,美人却出不了胶东,把胶东放在自己口音里带向全国各地。胶东美人欢迎晓鸥和全家到她的套房去做客,同时还不忘把晓鸥已经知晓的套房房号告诉她。晓鸥突然觉得这房号听着耳熟,"2818",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段家的邻居。段太太跟晓鸥保证,她一定尽最大力量支持晓鸥的专题节目,许多事可以采访她,因为她比老段更了解老段。
晓鸥此刻站在自己套房门口,听着段太太一门之隔地许诺。胶东口音的许诺比一切方言的许诺都慡直诚恳。这份纯朴让晓鸥消除了迟疑,把手指捺在"2818"的门铃上。
一门之隔的对话顿住一下,被"雯雯去开一下门儿!"的胶东口音呼喊替代,紧接着段太太忘了刚才话停在哪里,再次邀请晓鸥做客。
戴眼镜微胖的雯雯站在打开的门里。晓鸥无法打断段太太的邀请,一手拿着手机,应答着坐在落地窗前的段太太。
"请问您找谁?"段千金在为父亲守大门。晓鸥这岁数的女人该算熟女,对她父亲这岁数的男人仍然是好陷阱。
"找段太太。"
不美貌的段雯迪还是不松动把守。
"谁呀,雯雯?"
段太太从落地窗前走到门厅。果然高大丰腴,只不过是美人迟暮。段太太看着门口冲她微笑的梅晓鸥,拿手机的手停在离面颊半尺的方位。
"你找我有事吗?"段太太戒备地走到女儿身后。
"是您请我来的!"晓鸥把嗓音和姿态弄得很咋呼。她似乎感觉到段太太是把咋呼混同于豪慡的那种女人。
"我请你来的?"
"对呀!"
段太太稀里糊涂地看看稀里糊涂的女儿。
"您把手机搁到耳朵上呀!"晓鸥比画着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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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阁地方小得可怜,什么事都瞒不住。老猫酸溜溜的,吃着双份的醋:一份是作为男人的,晓鸥傍上了段凯文这种亿万大佬;另一份醋更酸,小小一个女人家,你梅晓鸥一夜就阔了两千多万。到这种时候,老猫对晓鸥是窄路上的冤家,你死我活。别把我老猫当宠物,老猫眨眼间就可以是个大流氓。
段太太照办了。晓鸥也把手机拿起。手机仍在通话状态。晓鸥笑着朝手机上招呼:"段太太,您请我来做客,这不?我来啦!"
段太太一扬英眉,大笑起来,对着手机说:"快进来!哪儿想到您这么快就到了!"
晓鸥一指身后:"我也没想到这么快!从'2817'到'2818',总共三秒钟就到达了!"
"你看巧不巧雯雯?这位是投资专题节目的莫女士,想做你爸的专题,没想到跟咱住门对门!"
"梅"字在晓鸥给出自己姓氏时改成了"莫",妈阁语中的"梅"听上去更接近"莫"。
"真不巧,我爸昨天去海口了。他十几年前在那儿买了块地皮,现在在建楼。"段千金说。她眼睛可没有放弃守门人的审视。她直觉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只是个巧合让这位刚进入徐娘年华的女子住到她父亲订下的套房对门。
"那段董事长什么时候回三亚?"晓鸥问。
"没准明天,没准后天。"段太太把晓鸥邀入房内,拿了果盘上的大火龙果放在晓鸥面前的茶几上,好像客人可以像啃大馒头一样啃火龙果。"他回来之前,你可以采访我,咱俩从他上大学就好上了!那时候我在我姑家帮她带孩子,常常把孩子抱到校园里玩,老段一听我说话就上来跟我搭腔。他家不是胶东,不过都是山东人。后来他跟我说,娶山东老婆,一辈子不想家。"
细看段太太还是漂亮人一个,丹凤朝阳式的浓艳,十九岁二十岁一定让得了思乡病的穷小子段凯文不再想家。不仅不想家,连整个人类和世界都不想。可以想象搂着高大丰美的年轻版段太太是怎样一种"给皇上都不做"的丰足感。晓鸥觉得自己对段太太印象很好,好得有点危险:两人要成了朋友,她预谋的对段凯文的突袭就增加了难度。因此她找了个借口很快告辞出来。反正她已经得到段在海口那片工地的地址。她回到自己套房里就给带儿子来的保姆发信息,让她把儿子安置到套房的小卧室,点两份餐到房间吃。天黑之后一定不准去海滩。她也给儿子的手机发了信息,保证第二天一定把事办完回来陪他下海。
去海口的车十五分钟后就等在酒店门口了。司机白制服污渍斑斑,胸口上滴着酱汁,但一双白手套纤尘不染。他为晓鸥开了门,白手套挡在门框上端。飞速开发使三亚的民俗粗陋和过度讲究兼容并列,让晓鸥间或处于受宠若惊和极度不满之间。
到海口天已经傍晚。段凯文购置的地皮离海口还有四十多公里,地皮在荒芜的芭蕉林里;它的左边和右边都是两片建成的小区,似乎建成已久,楼体上一道道灰黑的水渍大概是下水管堵塞或破裂后,楼顶的雨水失去流通的渠道而泛滥的流域。
小区保安告诉晓鸥,没人知道两个小区之间的大荒地属于谁。有时荒地上热闹一阵,一帮北方人在上面争争吵吵,推推搡搡,不久就鸟shòu散,荒地还是荒地。
晓鸥听见空气中的嗡嗡声响。荒地中的蚊群嗅到新鲜的血腥朝晓鸥cháo涌而来。晓鸥在逃离之前瞥见一块倒在荒草中的木牌:"买地请电13"。她一面让司机关严所有车门车窗,一面用笔把手机号记在手心上。回过头一看,她刚才站过的地方浮动着一团黑雾。这么多蚊蚋要靠多少人的血来喂养?它们等着未来的业主们。
见到段太太的第一秒钟,就是晓鸥改变决定的刹那。她决定和段凯文私下清算,不惊动段的家人。为夫为父的段凯文是他家的太阳和空气,这点晓鸥马上感觉到了。段家因为段凯文而享福,享的福就在段太太和段雯迪言谈举止中。她们都是有男人在前线为她们激战而她们在大后方不知前方战事的那种女人,尽享大后方无忧无虑的福,丰衣足食的福。梅晓鸥这种前线冲杀的女人不忍把战火烧到她们的后方。反正她已摸清了段总的后方,总是能晚一点攻击后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