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哥,监视镜头对着你呢!"
老猫对着斜上方的镜头,用唇型说了一句:"丢你老母。"
段盯着晓鸥,眼神在说,没想到你梅晓鸥下作到这种地步,跟这种人渣男盗女娼地对付我。或许你根本自己就是人渣;人渣不过男女有别,形色不同而已。他的手慢慢地、带控诉感地拉正夹克,似乎那衣服正不正有什么区别似的。
晓鸥至少把两个男人弄到了临海的人行道上。
"跟你没屁相gān是吧?你又骗了晓鸥两百万,说是去竞标,你竞的标呢?!编故事骗钱!骗谁不行,还非骗一个单亲母亲!你是个男人吗?!"说着他又要朝段上爪子。
晓鸥看着这只疯猫,那一头白毛比他人更愤怒。晓鸥在老猫的凶狠中看到一丝把债从段手里追回的希望,有一毛钱追回一毛钱。
"猫哥,让我先和段总谈一谈好吗?"
"不行!"老猫吼道,"你问他,是不是用那两百万上赌场竞标来了?"
"好好好,我一定问他。"她给老猫一个眼色让他撤下,但老猫的拳头还是握得铁硬。"段总,我们走吧。"她拉着段的左臂,半个身体做段的盾牌,从老猫旁边绕了点道,走过去。
"让他先把那两百万还给你!"老猫在他们走出二十多米时追来一句。
拉着段凯文胳膊的手活受罪,放不放开都令两人尴尬。手自己先累了,并充满牢骚,怨怪它的主人把它搁在如此不该搁的地方,抓握如此不该抓握的东西。这抓握也令段凯文极受罪,肌肤和姿态都僵着,盼望这种接触马上结束又不知如何结束最不着痕迹。最后是晓鸥先放了手,同时回头看一眼,说现在没事了,他(老猫)走了。似乎要段别把梅晓鸥的手臂和身体当女人,就当防身盔甲好了。
他们找了一家靠海的咖啡馆坐下来。海风把极俗的电子音乐刮得飘飘忽忽,稍微减去了几分俗气。段凯文叫来服务员,给他自己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又问晓鸥要什么。意思是他请客。沦为被动,不甘心啊不甘心。晓鸥决定让他找回点感觉,吃他的请。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单,点了一杯拿铁,一份金枪鱼三明治。她越点得多,他的感觉会越好。果然,他微微笑了一下,转向海水长吐一口气,又伟岸了一点。
"你那个猫哥简直是社会底层的流氓,"段先开了口,"我打着竞标的旗号骗你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晓鸥只能听着。老史此刻应该起来了,每天他起chuáng之后会喝一杯豆奶,一边喝一边审视用笔记本电脑拍摄的昨夜的创作。这时的他是另一个史奇澜,是评论家史奇澜,客观而苛刻,专门挑昨夜老史的败笔。只是不知道家里的豆奶够不够……她一惊,发现自己错过了段凯文好几个句子。
"……竞标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没这个资质证明就接不了那样的大型工程。"
晓鸥把写满疑问的脸朝向段:啊?什么资质证明?
"我告诉过你,晓鸥,我这种资质证明,北京发展商里只有五六个人得到过!"
晓鸥点点头,表示相信。不过这跟他欠债还钱有关系吗?
"等于是高级执照!等于开发商里的最高等级!等于这行的博士后!"
晓鸥又点点头,她同意,应该是非常非常高级的建筑执照。
"太可惜了,因为我在国外,没有按时jiāo费,所以执照过期了,要不然我竞标是百分之百的!"
就是说因为他执照过期,所以山东泰安的超大购物中心项目落到竞争对手手中了。那两百万的竞标押金可以如数归还了吧?
"我知道你会问那两百万的竞标押金。"
晓鸥老老实实地看着他:自己惦念自己的钱,没什么可丢人的因而也没什么可否认的。
"那两百万还在那儿呢。你放心,晓鸥。就算用它整存零取嘛,每月还得这么高的利息。不吃亏,是不是?等两百万本金还你的时候,加上利息,都成倍了!"
"段总,您去了越南还是新加坡?"
段愣了一下,只有半秒钟,但足够让晓鸥明白,她那两百万被他带上了不归路,从越南或新加坡的赌台上曲线走出去的。
"山东是我老根据地,泰安的项目没到手,还有蓬莱的,烟台的,我家乡临沂也要我去做大项目。"段凯文轻易地转开话题。他还没到彻底要不得、凭空撒谎的地步,没有抵赖他去过越南或新加坡。"只要jiāo了费,更新资质证明,其他开发商跟我的竞争力相比,没比头,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听上去他只差那笔更新执照的费用。晓鸥心里帮他打了个比方:就像jiāo会费进入某高级会所,进去了就能接触高级生意伙伴,做成高级生意,一切都始于一笔会费。那么这笔高级会费是多少呢?
"那笔费是多少钱?"
"六十万。"
晓鸥吓了一跳。她以为几万块钱呢。不过几万块她也不会给他。几万块够她和儿子以及老史过几个月好日子了。段凯文看出晓鸥心里在开计算机。
"只要你周济我六十万……"
"段总,您太瞧得起我了;我连六万都拿不出来。像您这样欠钱的客人不止您一个。您看,您一个人就欠了三千多万--咱们算上利息,对吧?再来两个像您这样的,我还有法儿在赌厅里gān吗?哪个厅主还会给我筹码让我借给客户?您欠厅主的钱是得我来还的呀!您是跑得了的和尚,我是跑不了的庙。为了给你们这些欠债的客户还钱,不怕您笑话,我房子都卖了!在我们这一行里,这就是破产倒闭!您让我拿什么钱借给您?"
她稍有夸张,但绝不是胡扯。说到自己委屈处,眼睛热辣起来。在家剥剥新鲜豌豆就感觉无比幸福,还有人拿她当一管已经挤瘪的牙膏来挤。
"我没说一定要借你的钱,别急嘛……"
他伸过手轻轻抚着晓鸥手背。晓鸥瞥见他臃肿的手背上出现了浅酒窝。她恶心地缩回手--你还有本钱出卖男色?
"借给您两百万,您又把它玩丢了,我没跟您bī债吧?您还没完了?!"
晓鸥的嗓音恢复到三年前了。刚才上咖啡的男服务员从店铺里伸出半个脸。
"谁把那两百万玩丢了?"他摊开两只手。
晓鸥给他一个疲惫的冷笑。她懒得费劲揭发他。
"只要你梅小姐再搭我一把手,我肯定把我们临沂的大项目拿到手。就六十万,算我最后一次求你!"
现在的段总是有一个诓一个,诓到多少是多少,够下几注下几注。
"您求我,我也得有啊。"
晓鸥把椅子向后推了一下,站起身走了,把未动过的拿铁和三明治以及段凯文留在身后。
回到家,老史果真去了他的工作室。她看见未剥完的豌豆现在被剥完了,桌上的玻璃板刚被抛了光似的晶亮。不知是儿子还是老史gān的。但愿是儿子。亲极反疏,在一起相nüè,刚一分开就急于求和弥补,这就是一家人。她推开儿子的房门,发现他把chuáng和书桌都收拾得很整齐:又是一个弥补姿态。现在是他最轻松的时候,等着大学生活的开始。应该允许他去看看卢晋桐。万一卢一脚走了从此就会成为儿子心上一个大dòng,一块永远无法治愈的痛楚。那卢晋桐可就彻底赢了这场感情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