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日本_梁晓声【完结】(11)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美国的知识女性不是发起什么“保卫你的处女膜”运动么?不是据说已有几十万处女当着家长们的面集体宣誓了么?

  我想日本不会有女人大声疾呼发起那样的运动。

  我敢肯定不会。

  台湾不是有女人发起什么“女人,要求你的性高cháo权力”之运动么?不知道响应的参予的女人究竟多或少?

  我想日本不会有女人大声疾呼发起这样的运动。

  我敢肯定不会。

  日本女人是日本的温而顺的婢女。过去是。现在依然是。过去是劳苦的婢女。现在是“袭人”那种身份的婢女。过去她们无论怎样总难免受到男人们的轻蔑。现在男人们开始重视她们对他们对日本的不可取代的意义和作用。开始学着温爱她们了。像温爱温而顺的任劳任怨的婢女。她们因此而心怀满足。心怀感激。愈发爱她们的国。更加爱她们的男人了。像婢女一样地去爱。正是她们这一种特殊的爱,如同rǔ胶,牢牢地将日本男人们粘成整体,形成她们的国的骨骼。甘居男人之下的“职业女性”,贤妻良母式的“家庭妇女”,性羞耻感淡漠的“新生代”年轻女人,色情娱乐业中的女人、jì女,所有这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共同织成一张散发着温馨和甜腻气息的大网,将日本罩在其中。日本男人们,在这佯一张网中,在甜腻腻的颓废之风的熏陶之下,拼命地为日本,为他们自己,也为他们的女人们创造和积累财富。他们明白,这是日本和他们的女人们寄托于他们责任与使命。他们得到的犒劳,是可以尽情地,光明正大地去享受那一种温馨的,常以性为佐料的,甜腻腻又醉沉沉的颓废……

  日本式的颓废。它的特徵不是刺激,而是甜腻腻。

  日本男人必须有日本女人那样的女人。

  日本女人必须有日本男人那样的男人。

  日本必须有日本男人那样的男人和必须有日本女人那样的女人。

  这乃是一个国的基因。

  当然例外的情况也是有的。好比世界上发生过牛马吃人的事。不是伤人,而是吃人。巴勒斯坦的一个驴贩子,就被他的驴活牛生地吃掉了。因为他狠狠抽了它一顿,它的报复不是蹶子踢,而是趁他不备,一口咬断他的颈子。接着啃破他的肚腹。最后将他吃得只剩下几根白骨。这曾令动物学家们大费脑筋而不得其解……

  东京地铁散毒事件,使全日本人心惶惶。某天我们走在地铁内,通缉奥姆教要犯之布告一下子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四男三女,其一女,猛可地,不知为什么,使我联想到了当年曾访过我的那一日本“穷人之家”的女儿!

  照片上的头像,和我记忆中的她,一刹那,似乎复合成一个人了。

  我知是不可能的。是我的错觉和敏感。

  但我还是扯住翻译,问他照片下的文字。

  他奇怪,驻足读给我听了“二十三岁,无业,思想偏激,性格乖戾……”想当年那日本“穷人之家”的女儿,今年该三十余岁了。心里这才吞了片“安定”似的。通缉犯中的女性,一个比一个丑。这肯定使她们遭到日本社会分工的排斥。而这也许正是她们反社会报复社会的心理冲动之一吧?……当年访过我的那日本“穷人之家”的女儿呵,你现在命运怎样了呢?生活怎样了呢?愿上帝保佑你!我将经常为你祈祷!真的呵……

  5、“抵抗”悄悄发生,就在日本

  日本“新生代”中的女人当然并没全变成不会害羞的古怪动物。对性的羞耻感之消弥不等于作为人的羞耻感的彻底消弥。羞耻感的消弥也并不就意味着不会害羞了。如果说生育是女人的第一天职,那么害羞便是女人的第一本能。事实上日本的年轻女性都很容易害羞。甚至比其它国家的,尤其中国的女孩儿们更容易害羞。包括那些热衷于参予电视“女性专题节目”之娱乐的日本女孩儿。她们在电视摄像机前脱光自已的衣服不害羞,但是当她们恋人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她们,她们依然不禁地会羞态有加。一天我们走在路上,路旁有两个女孩儿向人们奉送什么。免费奉送。我已经走过去了,但是她们追上我往我手中塞。李准(老作家李准)正巧走到她们跟前,向她们要,她们却摇头不给。我看时,方知是jì女自己替自已做的广告。一打装在塑料袋里的餐巾纸。夹着她们几乎全luǒ的玉照,印着电话号码和住址。

  我反身走回去,先对李准说:“前辈,她们不给你,是看你太老了!”将她们给我的,塞还给她们,同时从兜里掏出一打餐巾纸,表示我并不缺餐巾纸。

  我见她们都刷地红了脸。

  我的动机很恶劣──是想以那一种方式试探一下,看她们是否会害羞。

  她们害羞了,我却整个下午都在谴责自己不应该……

  日本的男青年们也绝非都是些专善踏花折柳的“làngdàng公子”。事实上,“新生代”们大多数远离色情业。他们似乎更喜欢聚会、旅游、带着“相好”在节假日去住便宜的“情人旅馆”。虽然,他们的情人可能是常换的。这符合那样一条规律──生活中不限量的东西,便不再是人们贪婪没够儿的东西了。我至少向五六个人了解过。他们中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有中年人也有青年人。有男也有女。我了解时的态度是很郑重的。他们的回答也很郑重。我是以他们的回答为根据的。我相信他们的回答不但是郑重的,而且是诚实的。相信他们并未掩饰什么。

  有天下午我接连逛了几家书店。每家书店都陈列着色情刊物及色情影带。有些明摆着。有些封在黑色的塑料套里。而地下室售音碟音带。

  我留意观察,见青年男女们在一进来,十之五六是径直就奔地下室的。我顿有所悟──为什么日本青年男女中“发烧友”多,“追星族”多。当色情文化裹携在大众文化之中,泛滥地包剿着他们和她们,而他们和她们又厌倦了,腻歪了,相比而言,做“发烧友”和“追星族”,倒意味着是心理“卫生”心理健康的选择了。否则,他们和她们又用什么去充填jīng神呢?希望他们和她们,大众文化的消费主体,都变成所谓“jīng英文化”和“学者文化”的追随者鉴赏家,不是有点儿过于làng漫了么?

  他们和她们感兴趣的书是各国的传记文学。历史人物,当代名流,各国政治家实业家影星歌星的传记,都是他们和她们会拿起来翻一翻的。日本青年,似乎对大厚本的,揭秘战争事件政治内幕的书,普遍的不太关注。关注的是中老年人。我没发现一本中国作家的日文书。一本也没有。没有当代的,也没有近代的。有《红楼梦》和《三国》,被冷落地陈列在那儿。不是陈列在角落,而是陈列在最显眼处。分明的,书店方面是巴望着尽快售出的。但在半个小时内,没人去碰一下。看来,并非像我们的某些媒介所宣传的──中国文学在日本怎样怎样,也许十年前怎样怎样过一阵子,现在早就不怎样怎样了。对于中国文学、中国影视在日本,包括在其他各国的发行境况,我们国内的宣传,往往是夸大其词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的。有时是作家、导演编剧的自夸,有时是媒介偏爱式的代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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