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是一种冒险_梁晓声【完结】(63)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人为谋生而勇,只要不犯法,不害人,其实是可敬的。

  商业的利己原则往往是与社会和人心的情理原则背道而驰的。它有时伤害社会和人心的情理原则,确实像流氓qiángjian少女一样。

  在全世界,卖yín、走私、贩毒、色情业的方兴未艾,文化的色情化,贿路的丑闻,无不与商业瓜葛甚密。十之八九,是在合法经商的招牌之下进行的。

  商业这支“玫瑰”,对于与之久违了的中国人预言,却未免太是光怪陆离、杂乱无章、浮华丽又浮躁了。它使人欲膨胀,人心贪婪。它使腐败现象如同倒片机将蝴蝶变成毛毛虫的令人厌恶的过程放映给人看。它使一小部分人那么不可思议地bào发。使他们中某些人bào发之后为富不仁……

  谁若问普遍的中国人——我们是否应该将商业时代这看起来总有点儿离经叛道的“新娘子”再一次逐出国门?

  普遍的中国人寻思一下,大约会宽容地这样回答:让“她”留下吧!世上哪有没毛病的“媳妇”,我们日后慢慢调教“她”吧。

  这么想和这么说,都无疑意昧着一个民族的成熟。

  而这一种成熟,又完全可以认为,是对商业时代改变了太理想主义的期望。

  中国是一个动辄容易陷人理想主义思维怪圈的民族。

  而西方人却早就对商业时代的本质有所dòng察了。

  一切有关商业的法规、法令,都是为了更好地驾驭它,使它更大限度地造福于社会的“鞍蹬”和“缰辔”。同时也是不断激励它按照社会福利的总目标奋进的“马刺”。优秀的骑手和坐骑之间,常常达到一种“合二为一”似的最佳境界。这也是国家和商业时代之间的最佳境界。

  健康的、成熟的商业时代的基本特征应该是——普遍的人们为了挣到使自己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的钱其实并不太难;某些人企图挣比这更多的钱其实很不容易。

  商业时代的一切负面弊端,只有通过商业的进一步发展才能疗治。这一点是定过来了的国家向我们证实了的。好比一个在冰天雪地中决定何去何从的人,思考必须变得极为简单——哪里升起着炊烟哪里就是继续前行的方向。

  而商业的炊烟,一向袅袅升起在时代的前面。

  商业不在其后插路标。

  它不但一向一往无前,而且总是随身带走火种。你需要火,那么就只有跟随它。

  商业其实从来不仅是人类的表象活动,也不仅是由它影响着人类的意识形态。它本身便是一种最悠久的最实际的意识形态的变种。

  它使政治像经济。

  它使外jiāo像外贸。

  它使经济学像发财经。

  它使我们几乎每一个人的灵魂都有一半儿像商人。

  它使商人像马克·吐温说的那一种人——“如果金钱在向我招手,那么无论是《圣经》、地狱,还是我母亲,都决不可能使我转回身去。”

  它使道德观念代代嬗变。

  它使人文原则更弦易张。

  它给一切艺术随心所欲地标价。不管是最古典的还是最现代的,最俗的还是最雅的。

  它使法绕着它转。今天为它修正一款,明天为它增加一条。以至于法典最厚的美国,律师们唱叹当律师太难了。

  它殷勤地为我们服务,甚至周到至于方百计净化我们每天所吸的空气和每天所饮的水的地步,但同时一点儿也不害躁地向我们伸手要钱。

  你不需要几万元一套的马桶,但是有别人需要。有需要便有利润,于是商便合法地生产之……

  你不需要全金的水龙头,但是有别人需要。有需要便有利润,于是商便合法地生产之……

  它还制造格林童话里的国王才睡的huáng金chuáng……

  它还在月球上开发墓地。

  将来肯定也要在月球上开发旅游热线。

  人觉得地球上的商品已经太多太多,但明天商业还会向人提供令人感到新奇的东西。

  商业早已开发到了人的头脑里,人的心灵里。人的思想人的jīng神其实早已人股商业了。

  人还敢嘴硬说人拒绝商业时代吗?

  人有什么资格拒绝有什么资本拒绝?

  人每天的心思一半左右与商业时代有关。它本身微微地摇摆一次,万亿之众的命运和生活就不复再是原先的状态了!

  年龄是返城“知青”当年惟一的资本。令全社会不同程度所同情的整代“遭遇”,具有苦难色彩同时也便具有了沧桑色彩具有了坚忍色彩的经历,与上一代人相比磨而未圆似乎仍显得咄咄bī人的棱角,与下一代人并论不卑不亢似乎人生经验极为丰富的成熟,又使“知青”这惟一的资本成为“知青”惟一的傲。

  城市喜欢在个人身上实验奇迹。

  城市从不情有独钟地青睬一无所有的没落群体。

  我认为,一切国家,一切时代的临届中年的人们,一般总是有些怀旧的。怀旧乃是人类较普遍的“中年恐惧症”的表现之一种。某些人只知“老年恐惧症”,而不太注意到大多数人临界中年也是会产生不可名状的心理恐惧的。这种恐惧甚至qiáng烈于人对老年的恐惧。

  老年人喜欢回忆童年往事;中年人喜欢回忆青年往事;青年人喜欢回忆少年往事。大抵如此,基本成规律。

  也许只有少年是不怀旧的。

  对于少年,昨天便是童年。昨天离“现在时”太近,近得难以剥隔。仿佛童年仍在延续着,还没完结,还在“现在时”演绎着相似的情节和故事。所以充分地占有着“现在时”,仿佛仍充分地直接地占有着昨天。所以用不着怀旧。

  对于少年,明天似乎漫长而遥远,畅想时空广大无边。所以少年不是惯做“昨日梦”的年龄,而是惯做“明日梦”的“季节”。

  青年是充满理想、撞像或欲望、野心的年龄。大多数老年人已完全丧失了对以上诸方面的追求能力和竞争能力。即使仍执迷其中,也毕竟的心有余力不足了。情愿或不情愿的,明智或无奈地进入了人生的“无为”境界。而除了大多数老年人,另外只有大多数儿童类此境界。所以大多数老年人乐于直接的回忆童年和少年。

  在知青返城的前十年,他们皆从二十七八岁向三十七八岁匆匆地、毫无驻足稍停之机地疲于奔命地朝身后抛掷着他们的日子。

  皆不曾从容地消遣过美好的青chūn。青chūn对于他们似有若无。青chūn是他们的昨天。这昨天那么迅速地远离了“现在时”。身在“广阔天地”,他们还不太感觉到那一种迅速。倒是常常觉得度日如年。恰恰是在返城以后,岁月仿佛开始压缩着流逝了。于是大有度年如日之感。几乎皆愕诧于怎么一眨眼就快是中年人了。于是“中年恐惧症”,作为中国的一种“代”的特征,从他们身上表现得格外显明。

  将苦难和逆境中走过来的经历祝为人生资本,乃是古今中外人类比较共同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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