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是一种冒险_梁晓声【完结】(68)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我以为,他们是可以被理解的。

  我这个中国人能理解他们,也愿理解他们。

  日本和美国的关系,很像金庸武侠小说中最常见的关系——剑侠或刀客,剪除了他的心患人物,却同时扮演了对方的儿子的“监护人”角色,类乎“义父”的“监护人”角色。

  日本人对美国的心理,必是十分矛盾的。但是矛盾而不复杂,仅仅矛盾面已。一方面,他们视美国为“义父”。因为目前仍在受美国的军事保护和核菌庇,不得不依然的傍靠三分;另一方面,他们又怎甘永远处于“义子”的地位?何尝不愿摆脱美国的“监护”?何尝不想像美国佬似的,在世界舞台上过把颐指气使,动辄制裁这个制裁那个的“国际江湖”霸主的瘾?一方面,对美国几十年如一日的“监护”感恩戴德;另一方面,对自己遭受过的原于灾难耿耿于怀。

  将一个国比一个人,那类乎杀父之仇类乎jian母之仇!日本有对美国进行报复的企图吗?有也没有。有也自有。根本实现不了。起码根本不可能在军事方面付诸实现。日本真的对美国汲有进行过报复吗?日本汽车冲击美国市场,日元升值美元贬值之际,日本人心中的快感是可以想象的。

  我是一个渺小的小说家,历来以职业的文学的眼光看社会和时代。

  我是中国人,又是作家,正处这一时代,观而思之,极想留下一点儿力所能及的记载,为后人研究这一时代,提供哪怕百分之几的参考。

  渐渐习惯了一只眼以小说家的文学的目光看世事,另一只眼寻觅点儿社会学心理学的感觉。我觉得许多世事,这样看,比以纯粹小说家的文学的目光看,视野更广些,视力更深远些,似乎也更明透些。

  作家关注社会,关注时代,实在没必要理解为被要求,被qiáng加,变为主观能动真的那么有害,那么不好吗?中国作家尤其在思想方面,受压抑的历史实在太久了,于是思想的能动性渐渐萎缩了,丧失了。我主张自己恢复这种能力。我自己不是很得意于这些“东西”。

  偏颇是相对于公允而盲的。但公允绝不等于中庸。我的偏颇,有时几乎是对中庸的故意的反动。

  但是也不可一味地对中庸反动。偏颇到离公允极远的地步,也是和圆滑的中庸一样可鄙的。

  过得去的物质生活,自由表达的独立意识。

  中国一切现今的所谓“富豪”,十几年前皆寻常人。机遇加jīng明,是他们成功的条件。我书中由他们的成功重复了这样一个普通的道理——机会属于有准备的人。看我的书,谁也不会从中看出对他的攻击。只不过文字不那么崇拜。他得允许我不崇拜他。

  但是,在他那儿,看出了不以为然。(就算是不以为然,也得允许不以为然吧?)我是欢迎一切人对我本人的言行、创作及头脑进行批评的。有人对你的头脑予以特别的关注,那等于是抬举。批评只要稍有几分道理,我都是引以为省、引以为戒的。哪怕毫无道理,但只要影响不超出我自身创作和品性的是是非非,我一般也是不在意的。但若误导泛播,谬种流传,我也就不得不澄清之,驳斥之了。

  人既然生活在社会中,那么谁都是一个社会人。一个社会人,不可能不考虑自身利益。它包括——保障一种相对体面的物质生活的收人,选择能发挥自己某项专长或才智的职业的充分自由,参与公平竞争的激情和冲动,便于实现自我价值的社会环境……

  我,梁晓声,中国当代作家,现庄严声明——我就是要站在“特权”的对立面上,旗帜鲜明地、立场坚定地、毫不动摇地、义无反顾地反对“特权”现象!一个人对自己的“命”是没办法的。别人对这个人的“命”也是没办法的。

  我所见识过的体力劳动者,大致分为两类。一类自卑自qiáng,怨天咒命的话常挂在嘴边上:“我们,臭苦力!”一类盲目自尊,祟尚力气,对凡是不靠力气吃饭的人,都一言以蔽之曰:“吃轻巧饭的!”隐含着一种藐视。

  人的回忆,是可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焦距”的,好像照片随着时间改变颜色一样。

  父亲,不再是从前那个身qiáng力壮的父亲了,也不再是那个退休之年仍目光炯炯、jīng神矍铄的父亲了。父亲老了,他是完完全全地老了。生活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他那很硬的黑发已经快脱落光了,没脱落的也白了。胡子却长得挺够等级,银灰间huáng,所谓“老huáng忠式”,飘飘逸逸的,留过第二颗衣扣。只有这一大把胡子,还给他增添些许老人的威仪。而他那一脸饱经风霜的皱纹,凝聚着某种不遂的风愿的残影……

  生活,到底是很厉害的。

  动摇过的事物,要恢复其原先的稳固性,需要比原先更稳固的基础。信仰不像小孩子玩积木,推倒一百次,还可以重搭一百次。信仰的恢复需要比原先更深刻的思想观和认识观。这比绘钟表上弦的时间长得多。

  人可以欺骗别人,但无法欺骗自己。

  因为正是他们,这在历史进程中享受不到文化教育而在创造着文明的千千万万人,如同水成岩一样,一层一层地积压着、凝固着,坚实地奠定了我们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父亲从来不做自己胜任不了之事。他一生不喜欢那种滥竽充数的人。

  如今之中国人,认真做事认真做人的,实在不是太多了。如今之中国人,仿佛对一切事都没了责任感。连当着官的人,都不大肯愿意认真地当官了。

  有些事,在我,也渐渐地开始不很认真了。似乎认真首先是对自己很吃亏的事。

  一种几乎终生的行业,必然铸成一个人明显的性格特点。

  他们所参与的,不过一砖一瓦之劳,却甘愿通过他们的一砖一瓦之劳,促成别人的广厦之功。

  他们的认真乃因为这正是他们的愉悦!

  愿我们的生活中,对他人之事的认真,并能从中油然引出自己之偷税的品格,发扬光大起来吧!

  就表演艺术而富,我崇敬性格演员。就现实中人而言,恰恰相反,我崇敬每一个“本色”的人,而十分警锡“性格演员”……

  我尊敬母亲及一切以坚忍捧抱住艰辛的生活,绝不因茹苦而撒手的女人……

  我们依赖于母亲而活着。像蒜苗之依赖于一棵蒜。当我们到了被别人估价的时候,母亲她已被我们吸收空了。没有财富和知识。母亲是位一无所有的母亲。

  联想到我们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上一切曾在贫困之中和仍在贫困之中坚忍顽qiáng地抚养子女的母亲们。她们一无所有。她们平凡、普通、默默无闻。最出色的品德可能乃是坚忍。除了她们自己的坚忍,她们无可傍靠。然而她们也许是最对得起她们儿女的母亲!因为她们奉献的是她们自己。想一想那种类乎本能的奉献真令我心酸。而在她们的生命之后不乏好男儿,这是人类最最持久的美好啊!倘我们富有,即使生活在腐朽的棺材里,也会有人高兴来做客,无论是节日抑或寻常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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