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是非常敬仰崇高的。我是非常感动于崇高之事的。
我更愿将崇高与人性连在一起思考。
我确信人性是由善与恶两部分截然相反的基本内容组成的。若人性恶带有本性色彩,那么人性善也是带有本性色彩的。人性有企图堕落的不良倾向。堕落往往使人性快活。但人性也有渴望升华的高贵倾向。升华使人性放she魅力。长久处在堕落中的人其实并不会长久地感到快活。面只不过是对自己人性升华的可能性完全丧失信心,完全绝望,这样的人十之七八都曾产生过自己弄成自己的念头。产生此种念头面又缺乏此种勇气的堕落者往往是相当危险的。他们的灵魂无处突围便可能去伤害别人,以求一时的恶的宣泄。那些在堕落中一步步滑向人性毁灭的人的心路,无不有此过程。
但人性虽然天生地有渴望升华的高贵倾向,人类的社会却不可能为满足人性这一种自然张力而设计情境。这使人性褐望升华的高贵倾向处于压抑。于是便有了关于崇高的赞颂与表演。如诗,如戏剧,如文学和史和民间传说。人性以此种方式达到阁接的升华满足。
祟商是人性善的极至体现,以为他人为群体牺牲自我作前提。我之所以确信崇高是人性本能,乃因在许多灾难面前,检恰是一些最最普通的人,其人性的升华达到了最最感人的商度。
一个极端政治性的国家,一般不太可能“自然而然”地过渡向正常的经济时代。因为当国家一旦祝政治为灵魂,政治必不甘于其灵魂地位的被取代,必顽qiáng地gān预国家向其他原贝口的过渡。当然,这里指的是专制的政治,“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不幸的是,一九七八年前的中国,正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国家。过渡既然难以顺利,“转型”就将付出沉重的代价。某些与中国类似的国家的“转型”,说明了这一点。
所幸中国的“转型”较为乎稳。我们几乎果断地转了一个直角弯,但是中国没有因而折断。
我想——心有感激,心有感动,多好!因为这样一来,人生中的另外一面,比如嫌恶、僧怨、敌意、细碎介梗,就显得非常小气、浅薄和庸人自扰了……
美国式的幽默,是一种完全放松的,随随便便的,大大咧咧的,有时甚至故意显得粗俗的幽默。它的机智不是那种“专业”性的,而是“脑筋急转弯”式的。它的俏皮不是那种“秒龙”性的,而是“茶馆”式的。它有时故意粗俗,便仿佛是在间接地声明——别视我为什么人物。我和你一样,生气了也骂“他妈的!”
美国式的幽默,像中国的大碗茶,像中国的“二锅头”,像中国的大众小吃,像“T恤衫”,没派头,谁穿了都合身。
归根结底,美国式的幽默,更是平民式的幽默。中国是个平民阶层庞大的国家。美国式的幽默在中国业已占领了广阔的市场。
中国现在的问题是——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被幽默地甚至黑色幽默地对待了,真是要使中国人格外严肃起来倒是不太容易了。好比在马戏场上演出的熊,一旦它玩上瘾了,它就一味儿地那么玩,根本不将驯shòu师的口令当成一回事了!
这种情形,是目前中国最大的幽默……
我觉得,记忆仿佛棉花,人性却恰如丝棉。
归根结底,世间一切人的一切记忆,无论摄录于惊心动魄的大事件,亦或聚焦于千般百种的小情节,皆包含着人性质量伸缩张弛的活动片断。否则,它们不能成为记忆。大抵如些。基本如此。而区别在于,几乎仅仅在于,人性当时的状态,或体现为积极的介入,或体现为深刻的影响。甚至,体现为久难愈合的创伤。
这一种对于中国老百姓的好感,非与老百姓同甘共苦过的人,是不太能认识到的。宽敞而豪华的客厅里,往往容易产生的是对中国老百性所谓“劣根性”的痛心疾首和尖酸刻薄。甚至,容易从内心里滋生轻蔑。
它从反面给我们一种启示——人看待社会看待他人的目光,如果在需要温良之时从内心里输向限中一缕温良,倒或许会使目光中除成熟而外,再多了一份豁达。而深刻和犀利与豁达相结合,似乎更可能接近世事纷经的因果关系……
人性原本非是什么厚重的事物。
人生的本质是柔韧软暖的。
怀旧,其实便是人性本能的记亿。
好比年轮也意昧着是树木的记亿一样——想想吧,若树木亦有情燎,它们那一日田细密的年轮,该录下了它们所经历的多少故事呢?难道,它们会忘记曾是幼树时遭遇过的某一场大风bào吗?会忘记曾被折断过核檀时那一种瘫楚吗?会忘记育林人为它们流过的汗水对它们的保护之恩吗?……
怀旧,便是人性这样的一些记忆啊!它的本质就是缠绵于心灵中的一缕情愫,与思想和理念是并没有多少关系的。
怀旧的情馏是那么的丰富,我敢说,几乎包括了人性的全部内容和侧面。思乡、念友、缅亲、恋物、感时叹岁、回顾以往……人性在怀旧之际,总是显得那么的温良。
不要相信那些宣布自己绝不怀旧的人的话。他们这样宣布的时候,恰恰道出——过去之对于他们,必定是剪不断,理还乱。
据我想来,如果一个人真的根本不曾怀旧过——那么似乎足以证明,他或她的人性质量是相当可疑的。是的,是人性的质量可疑,而非是人生的。因为不管多么艰难的人生,并不意昧着同时便是绝无温馨情愫的人生。事实上恰恰相反,温馨情愫相对于艰难人生,更是值得珍视值得回忆的啊!
中国人从前的“怀旧”人性是很受压抑的。一九四九年以后中国人不太敢怀旧了,那可能会从政治上被斥为“怀念旧社会”。一九七八年以后中国人对怀旧二宇也是心理暖昧的,那可能被讽为对极左年代情有独钟……
没有老父亲老母亲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特别的不好!我宁愿要那种“上有老,下有小”的沉重,而不愿以永失父子母子的天伦亲情,去换一份儿卸却沉重的轻松。于我,其实从未觉得真的是什么沉重,而觉得是人生的一种福分。现在,设法再享那一种福分了!我真羡慕父母健康长寿的儿女!
近来我总在想——大约人命弥留之际,十之八九的人,电影倒叙般回亿的,只怕汇总了便是人生所历的亲情、友情、爱情了吧?我相信,包括伟人也必如此。难道有谁临终前,抓紧人生最后一点儿时间回亿的竟是他的赫赫伟业吗?我改编《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之最大的收获便是——悟到每个人一生的二三万个日子压缩了,其纯粹属于人性真本的部分,无非值。当然,大科学家大艺术家大政治家例外。我们不是,不与之比。保尔说——“不因碌碌无为而忏悔……”此言其实大谬。劳劳众生所历皆可曰之“无为”的一生。“无为”的一生也免不了“碌碌”。现代社会,不“碌碌”面生“碌碌”而死者几许人?但其人生只要压缩了有总量可慰的亲情、友情、爱情,我想也就投什么仟悔的。故我让我笔下的保尔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庆幸,我也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