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一听吓傻了,结结巴巴地答道:“大老爷不要听人家的谣言。”
“我不说过?我也不相信这种谣言。不过查一查明白,大家可以安心。你跟你主母去说,女眷都回避,我只看一处地方,决不叫他们骚扰,尽管放心好了。”
林福只得应诺,入内请示。这一去去了不少时候,然后将孙秀才也找了进去;又是好久,孙秀才来说,池大老爷为林家洗刷名誉,感激不尽。时已近午,备一杯水酒,略表敬意,请池大老爷赏脸。
“不必!”池大老爷峻然拒绝,同时决定不再容林家拖延,立即动手,因而叫一声:“书办!”
刑房书办不在跟前;正悄悄为林家请到别室,由林福在向他讨情,希望池大老爷不必追究,愿意奉上一笔丰厚的“寿礼”。此外总送五百两银子,请刑房书办表散给三班六房。
“不行!”刑房书办大摇其头,“我们这位大老爷脾气僵得很,一定不肯。”
“大爷,你没有去说,怎么知道不肯?”
“我知道。说了白碰钉子。”
“就碰个钉子也不要紧。”说着,林福已塞了个红包过来,竖起一个手指,轻轻说了三个字:“是整数。”
“整数”大概是一百两;但一千两也不能要。刑房书办掉头就走,恰好遇见小福来唤;一起到池大老爷面前待命。
“这家人家好不知趣!”池大老爷慢慢发威,沉下脸来,表示不满,“我给他们面子,清早磨到现在,倒像我大老爷要哀求他赏赐什么似的,真正岂有此理!”
这几句是说给孙秀才和接踵而来的林福听的。俗语道的是“灭门县令”,县大老爷最得罪不得;孙秀才和林福少不得好言央求,略略平息了池大老爷的怒气,两个人又赶进去见林太太。
“看样子决计拖不过去了。”孙秀才不知内中的秘密,便这样劝说:“就让他们看一看,又有何妨?”
林太太说不出的苦,脸色洁白如纸;好久才恨恨地说:“这姓池的‘前世一劫’!大不了一条命,就让他们看。”
“慢点!”林福了解内幕,真怕闹出事来,连累吃官司,还将希望寄托在邵定侯身上;不过当着孙秀才不便明说,只往后面指一指,“等那面的消息来!”
“还有什么消息?人都走掉了。”
林福不知此话怎讲?孙秀才无心听他们打他所不解的哑谜;只为林太太已松了口,池大老爷面前好jiāo差,所以掉头就走,想拦亦已不及。
这时林家大门口已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人,虽然大门紧闭,但人声嘈杂,直透进围墙中来。到此地步,千目所视,池大老爷就想偃旗息鼓,又如何走得出去?因而听得孙秀才说是林家同意查看,虽有些怕查不出什么来,难以下场,也只得硬起头皮,下令仔细踏勘。
“你们可仔细了!”刑房书办承命警告差役:“谁要动了本家一草一木,‘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自己有数。”
差役bào诺一声,乖乖地站着,不敢乱走;然后由刑房书办分派,派一个老成的,陪着何三婶婆,再是他自己,一共三个人踏进林采chūn的闺阁。
一望之下,最触目的就是一张huáng杨木的雕花chuáng,硕大无朋。刑房书办拉开窗帘,仔细看了一会,便对何三婶婆说:“你到chuáng后头去看看。”
chuáng后有条夹弄,向来是闽阁中最隐秘的所在;何三婶婆跟林家丫头要盏美号灯,进去仔细看过,毫无异状。
“三婶婆,委屈你,钻进去看看。”
“钻到哪里?”
“chuáng底下。”
一说“chuáng底下”三字,有个丫头,颜色大变;另外一个紧闭着嘴,一双眼睛眨个不住。不用说,找对了地方。
“三婶婆;你拿这个到chuáng底下各处敲一敲!”刑房书办将一个槌背用的棉花送了给她。
何三婶婆钻到chuáng底,虚实一探便知;再拿美孚油灯一照,形迹越发明显:“书办大爷,书办大爷!”她高声喊道,“有块活板。”
“当心!当心!”
刑房书办的话还没有完,只听砰然大响;接着是有样重物摔在泥砖地上的那种低问沉重的声音;再下来便是何三妹婆呼痛:“阿唷哇!腰摔断了。”
“怎么?”池大老爷在窗奇$%^書*(网!&*$收集整理外问道:“怎么回事?”
小福机警,闻声便知究竟,喜滋滋地说:“老爷,何三婶婆摔到地道里去了!”
“果然有地道!”池大老爷不自觉地挺了挺腰,舒服地吁口气,回眼去看孙秀才和林福。
两个人的神态不同,一个是惊异之中还有些不甚相信如梦似幻的迷惘之色;一个脸色苍白,微微发抖,恨不得能拔脚开溜似的。“大老爷!”刑房书办已问了出来,疾趋而前,jīng神抖擞地禀报:“地道出口找着了,在林采chūnchuáng底下。书办请示,要不要拆chuáng?”
“拆!”池大老爷毫不迟疑地回答。
“喳!”一院子的差役,齐声答应。
“人不必多。”池大老爷吩咐:“好好拆。”
于是进去了四个人,七手八脚将一张huáng杨木雕花chuáng拆开;chuáng背后夹弄中,妇女见不得人的亵物,尽皆显露,这时自然没有人去注意,所有的视线,都集中那块活板上。
那块活极约有三尺宽、五尺长,正中装着活槽,前端只能上掀,后端只能下坠——放平了严丝合缝,不仔细看不会觉察;如果在后端一掀,前端翘起,便成了个出入口。何三婶婆刚才不知就里,一个身子都在活板后一半上,自然翻落地道之中。
撬去活极,扶起何三妹婆,池大老爷亲自俯身察看,只见那地道深有八尺,出口之处,砌着台阶;两壁和地底都用油灰筑实,光滑异常,可想而知,经常有人进出。
“叫他们的人来看!”
孙秀才和林福被唤了进来,一望之下,孙秀才的舌头一伸,眼中好奇多于惊恐。林福却是紧闭着嘴,也紧握着手,仿佛不是这么使劲撑持,就会站立不住。
“林家的抱告,”池大老爷问道:“这条地道通到哪里?”
“回大老爷的话,小人不知道。”
“你不知道,谁知道?”
林福不作声,脸上却是极显然的悔恨的表情;可以想象得到,他悔恨的是错过了一个解释的机会,如今只有请他的主母或者小姐来应讯了。
池大老爷却还不愿与林家母女打jiāo道,向刑房书办说道:“派两个人下去,看着通到哪里?地道中藏着什么?”
由于这里在dòng房花烛之夜,便有新郎发狂投河的怪事,难免使人疑心是不是有鬼作祟?如今望着黑黝黝的地道,自己吓自己,便觉背脊发冷,汗毛站班;奉派的两名差役,面面相觑,有迟疑却步的模样了。
“大老爷在这里,”刑房书办喝道:“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