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怨江湖_高阳【完结】(37)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说得不错。”刘不才略想一想说:“这个人,最好你来安排。为啥呢,我说实话,这个人如果出了毛病;对你们这方面的关系大,对大器设有什么大关系,他人在上海夷场上,长毛拿他没奈何。所以,这个人,要你们这方面信得过的才好。”

  “既然你这样子说,那我也就说老实话了;人,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这趟就想跟了你去,让朱道台看看——他的眼光厉害,看看这个人靠得住靠不住?靠不住不用,不必客气。”

  这样处置,异常诚恳周到。刘不才大为佩服,同时也对小张另眼相看了;先当他不过是比较jīng明的纨绔子弟,哪知胸中竟大有邱壑。

  “再还有一句话,我也想到上海去玩一趟。”

  “这话真的,还是假的?”刘不才很认真地问。

  “这,”小张微感诧异,“我用不着骗你。”

  “好!这一趟一起走。”刘不才拍拍胸脯,“一切都是我的。吃喝玩乐,统通不用你费心,而且还要你称心如意。玩到明年chūn天,说不定还可以带个万把银子回杭州。”

  有这样的乐事,小张一颗心都像飞走了。不过也还有所不解。

  “怎么说,还可以带个万把银子回来呢?”

  “我好好赌他几场。”刘不才扳着手指数:“江苏的苏、松、太;我们浙江的嘉兴、湖州,天底下最富庶的五府,加上扬州、镇江,那班石库墙门里的大少爷,像蝗虫一样都飞到上海了,吃饱逛厌,还是赌桌上最有劲,输赢出入极大;赌得jīng的固然不少,赌脾气的更多— ”

  “慢慢!”小张打断他的话问,“怎么叫赌脾气?”

  “大少爷脾气啊!”刘不才说,“大少爷脾气是,输钱不要紧;不能输面子。只要抓住这个诀窍,稳扎稳打,包你得手。”

  这一说小张越发喜心翻倒,手都有点发痒了。于是当时作了决定,随朱家眷属的船,一起到上海— 这在刘不才又算加了一重保障;有小张在船上是更安全、更方便了。

  酒菜早已齐备,孙祥太却还不到;刘不才倒有些担心,因为长毛的宵禁很严,应付不得法,就会被扣,怕孙祥太出了什么毛病。但小张力保无他;说约好了是先由他善后局派人去接,一路必可通行无阻。此时不到,或许是因为孙祥太临时有事耽搁,决非被扣。

  那就只好等了。好在这两个人气味相投,言不及义的话多得很;围炉喝茶,想到哪里,谈到哪里,辰光倒也易于打发。

  正谈得起劲,阿招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进来,“祭灶了!”他向刘不才说,“请你去磕头。”

  刘不才有些啼笑皆非,“怎么要我去祭灶?”他推辞着。

  “自然要你罗。”阿招振振有词地,“‘男不拜月,女不祭灶。’”

  “这我晓得。你们家的灶,狗皮倒灶,乱七八糟;我算啥?我又不是你们的一家之主。”

  “怎么不是一家之主?这是小灶,不是前面的大灶;从前没有的,今年你要住常了,才起的灶。什么狗皮倒灶,乱七八糟?从你来了以后,我跟你两个人安安分分过日子;只有你在别处地方乱七八糟,我是大门都难得出一步。这样子你还嫌我!”阿招越说越委屈,粉脸上立刻出现了两条沟,“总是嫌我不会说话,嫌我不上台盘;不管有人没有人,开口就骂。现在索性冤枉我狗皮倒灶。小张大爷,你倒评评理看!”

  用不着小张评理;刘不才见机,站起身来拉着阿招说:“好,好!祭灶,祭灶;‘上天奏好事,下界保平安’”

  阿招很老实,而且倒是一片真心;刘不才可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所以两句好话一说,她立刻回嗔作喜,很起劲地领着刘不才去祭灶送灶,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张看在眼里,有些好笑,丢开他们,一个人拨着炉火想自己的心事— 他虽是làngdàng子弟,其实倒是像刘不才所看出来的,胸中颇有邱壑;他知道他们父子的名声不好,必得做一件惊世骇俗,大有功于乡邦的奇行伟举,才能“一chuáng锦被”遮盖得许多劣迹,令人刮目相看。这个机会要等官军攻到;做个内应,撵走长毛,光复杭州。那时朝廷褒奖,授官补缺,这个从军功上来的官,比捐班还漂亮些,岂不扬眉吐气了?

  因此,现在跟朱大器搭一条线,确是明智之举。不过做这种事,最要紧的是未见好的,先想坏的;不能一厢情愿,只是打自己的如意算盘。传话的人要靠得住;接头的地方要长毛防不到,最好另外租房子、设机关。租房子当然要像“做人家”;那就少不得女眷。想到这里,灵机一动;觉得有个主意倒不妨试一试。

  于是等刘不才祭完灶回来;他便问道:“老刘,你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阿招说单为你起的灶,倒像是租的阿狗嫂的房子,自己立个门户?”

  “这件事说不清楚。我不在,这里就算阿狗嫂的;我来了,就算我的。”

  “这是以前。以后呢?”小张提醒他说,“阿招说是‘一家之主’,以后你家里总不能再有乱七八糟的人来,那不真的狗皮倒灶了?”

  “是啊!”刘不才说,“我心里也这么在想。既然你也是这么看法,那我就决定那样子做了,按月给阿招几两银子,叫她一个人过日子;算是我来来往往一个歇脚的地方。”

  这正是小张所想象的情形:“老刘,我倒有个主意,”他看一看门外,放低了声音说:“好不好就拿这里作个通消息的地方?有人来了,就作为你的朋友,住在这里。因为阿狗嫂那里生张熟魏,哪个都好来;所以即使有比较陌生的人,也不容易惹眼,彼此搭线方便。”

  “这倒也不妨。就有一点顾虑,阿招这个人不知道轻重,喜欢信口胡说。”

  “不要紧。”小张答道:“能够gān到这种差使,没有一个不是谨慎机警的;只要告诉他们有这样子一个懵懵懂懂,喜欢多嘴多话的人,要格外小心就是了。其实照我看,阿招倒是懵懂得好;换了个心思灵巧的。嘴里不说,心里七猜八测在疑心,反而容易出事。”

  “说得对,就这么办。”

  刚说到这里,阿招急急忙忙奔了进来,“客人来了!”她指着外面说,“一对大灯笼照了来的。”

  果然是善后局的一对灯笼,照着孙样太来赴约;他一进门便是长揖,连声道歉:“来迟了,来迟了!”

  彼此略作寒暄,阿狗嫂又赶来巴结;小张告诉她不必费心,只找两个“雌头”陪善后局的小伙计喝酒。然后肃客入内;而孙祥太到底是真正江湖中人,抓一把碎银子塞在那两人手里,同时一再致谢;将小张的面子做足了才随他入内。

  坐下来,他少不得又为那天招待不周而致歉。话说到一半,阿招来招呼入席,菜是阿狗嫂在前面预备好了送来的,四盘四碗一火锅,倒有六样是羊身上的东西——时世艰难,有什么吃什么;阿狗嫂养了一只羊,打算拿它做年菜,因为小张要请客,特为提前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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