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急得直跺脚。
车开了,同学们还热情饱满地唱歌,张萌熟练地舞双臂指挥——仿佛他们不是去捡菜,而是去chūn游。
赵老师也被感染地跟着唱。
郝梅挤到王小嵩身旁,悄悄塞给他一双手套。
王小嵩又塞还给她。
郝梅让他看自己戴手套的双手,悄悄说:“这一双是我特意给你带的。估计你就没有手套戴。”
王小嵩不忍拒绝,戴上了。
郝梅说:“我向你认错。”
王小嵩困惑。
“那天,我不该因为‘小朋友’打你耳光,那也不是你的错。”
徐克和吴振庆坐在一起,他暗中捅捅吴振庆,让他注意王小嵩和郝梅。
吴振庆故意偏不看他们,偏看窗外。
郝梅刚才的话是故意低着头说的。她一边说一边摆弄自己戴手套的手指。说完一抬头,见王小嵩已挤到徐克和吴振庆那儿去了。
她不高兴地噘起了嘴,赌气向别处转过脸。
郊区的田野,被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无数“坟”包隆起,那是一时不能从地里运走,直接用土培在地里的土豆、萝卜、甜菜疙瘩之类。
它们便成了饥饿的市民们到郊区进行“大扫dàng”的目标。
火车停下了,车里“吐”出了无数饥民,他们cháo水一般涌向田野,奔向那些被雪覆盖的严严实实的“坟”包。
不知所措的同学们和赵老师站在车下。
二十八
赵老师不禁看看吴振庆,自言自语:“天啊,这哪是捡菜啊,明明是抢么!”
同学们身临其境,受到心理上、情绪上无形的感染,却早已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吴振庆说:“老师,来都来了,我们总不能一个个空手回去吧!同学们,冲啊!”
他振臂大呼,于是同学们发出一片喊,也紧随市民们之后,奔向田野,扑向那些银色的“坟”包。
赵老师大喊:“同学们,同学们,那些不能动呀!咱们是来捡菜的,咱们不能这样!”
张萌和郝梅身边仍聚着几个守纪律的女生。
张萌说:“老师,连个菜叶都看不见,捡什么呀?”
赵老师没听见她的话,只顾对跑散的同学们喊。
郝梅说:“咱们也别傻站着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于是带头奔向田野。
赵老师在田野里奔来奔去,大声喊叫,企图制止学生们。哪能制止得了呢?他们像一群小狗见了骨头。
农民们从村里冲出来,手中持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为了捍卫自己的劳动果实,他们凶猛地驱赶饿急眼了的市民们。
市民们仗着人多,奋不顾身,很勇敢。于是田野各处展开了搏斗。农民们彻底被激怒了,一个个下狠手,棍棒无情地朝市民打。
有人头破血流了,有人倒地了。
同学们被这种始料不及的“战斗场面”吓懵了,骇声尖叫,像一只只小兔子在田野里窜来窜去。
一个青年农民丧失理智地骂着:“连你们城里人的小崽子也来抢我们啦,还让不让我们乡下人活啦?非打死你们几个不可!”
他竟挥舞着棒子追起同学们来。
几个女同学高呼:“老师!老师!”
“老师快来救我们呀!”
赵老师像一只兔妈妈,顾此失彼,疲于奔命,竭尽全力保护同学们不受伤害。
徐克被一个青年农民抓住,拳脚jiāo加。
赵老师赶过去高声喊道:“要打,你们打我!打我呀!我是老师,是我带他们来的!狗东西,你还打我的学生!”他向那青年农民扑去。
于是他们扭打成一团,在雪地上滚来滚去。
同学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小拳头小脚对那青年农民又打又踢。
青年农民骂赵老师:“带领学生来抢我们!还骂老子!打你就打你!”
他捡起了棍子。
赵老师刚欲爬起来,头上挨了一棍子。
田野渐渐寂静了——一些“坟”包被扒平了。
只有同学们围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老师。他们或站,或跪,或伏在他身上,哭着,喊着,叫着。
“老师!老师!”
“老师!你可别死呀!”
一些农民,见此情形惶惶不安,也聚拢来。
一位老农急急忙忙走过来,分开同学们,将赵老师从地上扶起来,待赵教师靠在自己怀里。接着他解开棉袄,从衬衣上撕下条布,替赵老师包扎头上的伤。
那农民的破棉袄内,只穿一件旧衬衣,而且没有扣子,用衣角对系在身上,瘦瘪瘪的胸膛半luǒ露着。
吴振庆说:“咱们要替老师报仇,和他们拼了!”
于是男同学们扑向为数不多的几个农民,用头撞他们,用雪球打他们。
吴振庆一头将一个农民撞倒。
老农对农民们喊:“谁也不许还手!让孩子们打!让他们出气!”
张萌和郝梅劝阻着男同学们。
二十九
张萌弯下腰,声嘶力竭地喊:“你们别打啦!你们别再逞能啦!还嫌闯的祸不大呀!”
农民们不还手,男同学们只好又聚到老师身边。
老农埋怨地:“唉,你们老师也是……这么冷的天,咋也带你们来。”
郝梅说:“我们……我们学校里号召向灾区捐粮捐菜……老师不带我们来,我们……就完不成数量。”
老农抬头望着他们:“你们呀,还往哪儿捐呀!我们这儿就是灾区!今年国家若不救济,非饿死几口子不可!”
一个农民说:“地里这些菜,是军菜。我们也不敢分了。被你们抢光,我们拿什么给咱们解放军吃?他们若饿着肚子,一旦打起仗来,怎么保卫咱们老百姓?”
同学们一个个低下了头。
老农将老师背起往村里走。
农民们或领着或背着同学们,跟在老农后面。
老师被安顿在一个农村老大娘家的火炕上。他半昏迷半清醒地说:“别打我的学生,别打他们,要打就打我。”
老大娘说:“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你放心吧,哪能打孩子呢?bī俺们打,俺们也下不了手哇。”
她盛了一碗掺菜的苞谷面粥,看着老师喝光。
她又叨叨:“刚盼着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又闹灾荒。老天爷不睁眼,gān吗这么和咱们中国人过不去呢?”
她伤心落泪,用衣袖拭眼睛。
她从炕dòng里扒出烤熟的土豆,分给跟老师来到她家的王小嵩、郝梅等几个同学。
下午农民们用马车将老师和同学们送出村,一直送到铁路沿线的一个无名小站。同学们带来的一些袋子,都装上了冻菜。
孩子们不知道应不应该接受这些菜。
老师说:“同学们,那就收下吧。他们也是一番诚心诚意啊!”
又对农民们说:“等年成好了,我一定再带同学们来看你们,来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