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虽然麻利,毕竟有点儿心慌,他们耗费了多半盒粉笔。
这时,外面操场上,队号队鼓声一阵高过一阵,口号此起彼伏:
“高高兴兴,欢度国庆!”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名女生忽然推开教室门,急迫地说:“你们三个在这儿gān什么哪?还不快走!马上就该咱们班操练啦。”——她叫张萌,是个小队长,“一道杠”。
张萌说完,转身而去。
三个好朋友低头看自己的鞋,看对方的鞋,继而抬起头来互相看着,显然都不那么自信。
吴振庆一挥手,说:“快走!”
在楼阶前,吴振庆不放心,又扯住两个好伙伴,依然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模样,替他们正了正领口,紧了紧红领巾,又替王小嵩将露在外面的一角白上衣掖入裤腰里。
而徐克,则用手指抹了点儿唾沫,将吴振庆一绺翘着的jī冠似的头发抚平……
吴振庆鼓励地说:“咱们够合格的啦!”
于是,三个小伙伴趁一组队列从楼口经过,机灵地蹿了出去。
他们借着别的班队列的掩护,迂回到自己班的队列。
三束纸花。经由几只手,从张萌手里,传递到了他们手里……
他们班的队列通过操练台——他们排在一横列,挥舞着花束,跟别人齐声喊:
“高高兴兴,欢度国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通过操练台,他们互相挤眉弄眼,庆幸他们所获得的成功……
上课的铃声响了,同学们都端正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张萌发现了讲台边上和地上的一片粉笔末;她不能容忍值日生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赶紧前去扫尽。
她刚归座,班主任走入了教室。她就是四十岁左右的女教师——同学们爱戴的曲老师。
张萌喊口令:“立、礼、坐!”
三
同学们按口令整齐地站起,整齐地行礼,整齐地坐下。
老师说:“同学们,今天这一节语文课,我们学《神笔马良》,大家翻开课本……”
曲老师一边说,一边探手到粉笔盒中取粉笔——拿出了三分之一截粉笔。她似乎有些奇怪,索性连粉笔盒也拿起来……
粉笔盒内只剩下不多的几截断粉笔了,有的还磨成了三角体或半圆体。
她严肃地扫视着全班同学……
端坐的同学们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曲老师问:“哪个同学从粉笔盒中拿粉笔了?”
没人举手。没人回答。吴振庆、王小嵩、徐克也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坐得比别的同学更端正,望着老师的目光比别的同学更坦然。
老师又问:“大家知不知道,每位老师,每月只发一盒粉笔?”
同学们齐声回答:“知道!”
老师再问:“知不知道,如果提前用完了,连能买到的地方都没有,老师只得向别的老师借?”
同学们回答:“知道!”
老师生气了:“看来你们什么都知道!那么,老师的半盒粉笔哪儿去了?嗯?”
张萌倏地站起来大声说:“老师,不关别的同学的事,是吴振庆、王小嵩,还有徐克……”
三个好朋友,经当众揭发,不得不依次站了起来……
张萌坐下后,老师克制地说:“你们把粉笔还给老师。”
同学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到三个好朋友身上。
王小嵩和徐克低头不语。
吴振庆毕竟是老大哥,他鼓起勇气说:“没了……我们……我们用粉笔当鞋粉……”
王小嵩讷讷地想说明原因:“没有白胶鞋,就不能参加国庆活动,可我们都想参加……”
和王小嵩同座的一个女生站起来说:“老师,他们家里都挺困难的;去年他们就因为没有白胶鞋,不能参加国庆活动。您就原谅他们这一次吧……”她叫郝梅。
老师问吴振庆:“真的吗?”
吴振庆说:“老师,我们都是穷人的孩子……”
张萌倏地回过头高声说:“胡说!社会主义新中国没有穷人!”
徐克猛地抬起头,瞪着张萌反驳:“有!就有!”
张萌生气了,大喊:“你反动!”
王小嵩说:“反动怎么啦?我揍你!”并且威吓地举起了拳头。
张萌不示弱:“你敢!”
吴振庆:“你说穷人反动,你才反动呐!”
郝梅极富正义感地拿起了王小嵩的铅笔盒(那是牙膏盒做的),倒出了里边的几截铅笔让张萌看:“你看你看,连铅笔盒都买不起,这么短的铅笔头都舍不得扔,不是穷人,还是富人啊?”
张萌眼泪汪汪地、委屈地向老师求援:“老师!”
老师说:“好啦好啦,都不要争论了。粉笔的事,老师不再追究就是了!”
她示意三个站着的同学坐下,开始在黑板上写课题。
老师背过身去时,王小嵩又扭头对张萌示了示拳。
粉笔掉在地上,老师蹲下身捡。她并没有马上站起——她一手撑地,一手扶墙,蹲了一会儿才捡粉笔,才站起……
四
因为有讲课桌挡着,没有同学发现这一点……
老师一手撑着讲课桌,站在讲台上,领大家读课文……
“从前,有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叫马良……”
同学们跟着读……
有一个男同学,用竖立在桌上的课本挡着自己,偷偷拿小刀刻块什么坚硬的东西,他叫韩德宝。
他将刻下的东西,用纸包成一个个小包,趁老师不注意时,分抛给别的座位的男同学。
“有一天,马良遇到了一位白胡子老爷爷。老爷爷说:‘孩子,我快饿死了,给我点儿吃的吧!’马良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仅有的一块饼子,送给了白胡子老爷爷,尽管他自己也非常饿……”
老师的声音很微弱……
可同学们并未觉得异常,齐声跟读……
王小嵩得到了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是一点儿豆饼屑。他分了一半儿,倒在同桌郝梅的桌面上。
郝梅无动于衷。
王小嵩将纸包里剩下的豆饼屑,全部舔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
他再看郝梅的桌面时,豆饼屑已不复存在,桌面上留下了一道用舌头舔过的、湿漉漉的痕迹。仿佛一只蜗牛刚刚爬过……
他看郝梅,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课本,却紧闭着嘴。
吴振庆也得到了一个小纸包。他打开后,见纸上还写着字——“这不是一般的豆饼,是喂军马的豆饼。我爸爸一位在骑兵团当连长的战友,托人捎来的。”
“白胡子老爷爷,临走时送给了马良一支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