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振庆问:“连长,你真这么认为?”
“是啊!我也经常嘲笑自己当年的荒唐啊。居然会爱上一位司令员的女儿。”
“那……你现在还爱着她?”
“我可没那么久的长性。我gān吗那么傻?非跟自己过不去?那不是冒傻气么!”吴振庆说:“那……你已经爱上别人了?”
连长叹了口气:“也没那么幸运。前几年,咱们北大荒地面上的女人,比东北虎还不容易见到。”
“你恨她么?”
“恨?”连长看了吴振庆一眼说,“这你和我一样,多少总会有点相同的体会——一个人是没法儿真正恨一个自己爱过的女人的,是不是?”
吴振庆点了点头。
七十九
连长说:“她眼睛长得很特别。喏,就像那只眼睛一样。”连长指着一棵杨树——杨树的一只“眼睛”,似乎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他继续说:“咱们连是个新点儿,刚刚盖了几幢不像样的集体宿舍应付过冬,不能接着就盖新房、盖托儿所,是吧?那是以后的事儿。所以呢,我主张,你们小小的年纪,先不必忙着谈情说爱,你们要是一对对儿都爱得发急,我又没权力批准你们早婚,岂不是也只有替你们gān着急?对不?”吴振庆难为情地笑了,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时,吴振庆回望那棵杨树——那杨树的“单眼”笑眯眯地目送着他们。
男知青宿舍。徐克探出头,见那个在批判吴振庆时表现得特别积极的男知青走来,回头机密地说:“支好!支好!”他旋即缩回头去……
谁知那男知青走到离门不远处却没进去,原来他看见王小嵩扔下斧头,在抱木柴,于是犹豫了一下,便走过去,巴结地说:“班长,我帮你抱。”两人抱着木柴走到门口。
那男知青往旁一闪,继续巴结:“班长……你……你先进。”
王小嵩倒转身,刚用后背拱开门,一盆水兜头浇将下来,将他泼成了落汤jī。
徐克、韩德宝掩口窃笑。王小嵩倒转身——他们始料不及地呆住了。
王小嵩愤怒地瞪着他们。那男知青明白过来后,幸灾乐祸地说:“嘿嘿,班长,早知他们这么陷害您,我就先进了。我宁可替您身受其害啊!”
这些少男少女,就这样开始在广阔天地里,接受个人和自己、个人和他人、个人和群体的矛盾的考试。他们既互相爱护,又难免时常企图互相伤害;他们既学会了保护自己的小小的狡猾,和报复别人的小小的yīn谋,也学会了反省自己和接受教训。而最主要的是,在艰难困苦面前,他们学会了鉴别哪些是人最可贵的品质和jīng神……
雨季快到了,知青们在房舍周围挖壕。徐克问:“连长,雨季一到,草甸子上的水,真能从四面八方漫过来吗?”
连长一边挖一边回答:“很可能的,所以咱们得提前挖好疏水壕沟。”
开拖拉机的老战士走来,站在壕沟边上小声对连长说:“连长,口粮只够吃两天的了,这万一雨季提前到了,路都淹了,可咋办?”
连长四周看看,见徐克在偷听,警告他:“不许扩散啊!”
又对老战士说:“你立刻派一个人,开上拖拉机到营里去拉趟粮。”
“好……”老战士起身离开。
连长思忖一下,跳上壕沟,追上老战士说:“口粮的问题可不是闹着玩的,派别人去我不放心,我亲自去吧!”
肮脏的浓重的乌云迅速地吞掉了最后一小块晴空。
沉闷的仿佛抑制着的雷声从远处传来……
天地间一片朦胧,一片混沌,一片如烟的yīn霾,一片似雾的苍灰……
男知青宿舍里每人都拿着一个馒头,一头蒜。
王小嵩说:“知道今天早晨为什么一人只卖一个馒头吗?昨晚食堂新蒸的两屉馒头,几乎全被人在夜里偷光了!我想,绝不会是老战士们gān的,也不会是女知青们gān的。”
韩德宝说:“班长,你是说,是我们之中……有一个人偷的?”
吴振庆猛地往起一站:“那还用问么?搜!小嵩,你从我的箱子开始搜!”
徐克说:“对,搜!他妈的不搞个水落石出,决不善罢甘休!”
韩德宝说:“班长,搜箱子这个方式不怎么好吧?”
吴振庆说:“有什么不好的?”
众人七嘴八舌嚷成一片:“我同意搜!”
“我也同意!不能一个人做贼,大家背黑锅!”
徐克首先打开了自己的箱子:“班长,你开始搜吧!”
王小嵩:“不,我不搜。我也觉得这方式不好。大家可能还不知道,连里的口粮只够两天的了。不过大家不必心慌,连长亲自到营里拉粮去了。连长肯定不会让咱们挨饿的。所以呢,我希望那个偷了馒头的人,主动向我认个错,我保证替他严守秘密,不予追究。”
众人面面相觑,仿佛都在怀疑对方是贼。
吴振庆说:“班长不会偷!我也不会偷!他,他!都不会偷!做贼的肯定在你们几个之中!”——他指的是徐克和韩德宝等。
韩德宝说:“振庆,没根没据的,别这么说。”
对方人们中有一个因受rǔ而恼怒了,他说:“我看还在你们几个之中呢!”他一指韩德宝说:“都不反对搜箱子,就他一个人反对!做贼心虚吧?”
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韩德宝。
“我没偷!”
吴振庆瞪着韩德宝看了一会儿,忽然扯着他往外便走。
“你gān什么呀你?!”韩德宝的馒头掉在地上。
徐克替他捡起馒头,剥着皮。
八十
吴振庆已将韩德宝扯到了外面,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推到墙边站着,低声然而严厉地说:“我怎么觉得也像你?你给我老实说,究竟是不是你!”
王小嵩跟了出来,对吴振庆呵斥说:“你放开他!我是班长,轮不到你对他这样!”
吴振庆放开韩德宝,瞪了王小嵩一眼:“接班人,对我说话开始用这种口气了?哼,我看你怎么给大家一个jiāo代!”他一转身悻悻地进了宿舍。
韩德宝说:“他、他怎么竟怀疑到我头上了!”
王小嵩拍拍他的肩膀说:“别跟他计较,他这些日子心里一直不痛快。我可压根儿就没往你身上想。”
“那,是谁你心里有数?”
王小嵩摇头:“没数。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夜。男知青宿舍。外面雨下得很大……
一个人影跌入焦急地说:“都起来!跟我去接你们连长!”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一队人影离开连队,冒雨在泥水中奔跑。
运粮路上。在几束手电光的照she之下——拖拉机陷在水坑旁,连长没在齐腰深的水中,用背抵着木爬犁——看样子,如果不是他用背顶着,爬犁定会翻入水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