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一手拿馒头,一手拿树枝,啃一口馒头,尝一口树枝上的霜雪,跟吮雪糕似的。
徐克进入驾驶室,将棉手套垫在方向盘上,一趴,袖着双手睡了。
白天的阳光融化了驾驶室的玻璃,透过玻璃,隐约可见外面的景物。
驾驶室的玻璃又结了霜花,天又黑了。
九十二
徐克醒了,他用哈气哈驾驶室的边窗,用棉手套擦去霜花……
前反照镜里,后一辆卡车旁伴着一辆手扶拖拉机,有两个人在偷卡车上的煤,一个在卡车上,一个在手扶拖拉机上。
他跳下驾驶室,过去阻止:“嗨,你们gān什么?!”
拖拉机上的人说:“gān什么?捡点儿煤烧!”
“你们这是捡么?”
拖拉机上的人跳了下来,一推他:“滚一边去!再嚷嚷给你颜色看。”
徐克与那人厮打起来,双方滚到地上。
卡车上的人跳下,捧一大煤块。砸在徐克头上:“去你妈的!”
徐克晕在地上,不动了。
两个人中的一个说:“快走!”
手扶拖拉机开走了。
吴振庆终于从双鸭山乘火车到了哈尔滨。
他匆匆走出检票口,又向公共汽车候车站走去。
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从他面前掠过。
吴振庆看见了高声叫他:“哎!曲传良!曲传良!”那人没听到,吴振庆索性叫他的外号:“刚果布!”
那人听见了,跳下自行车,吴振庆追上去。“刚果布”擂了他一拳:“我当谁呢,是你小子呀!返城后再没听到有人喊我在兵团时的外号了!”
吴振庆问:“找到工作没有?”
“刚果布”说:“有了份儿临时的,骑着驴找驴呗!”
“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去给我儿子办入学手续啊!”
“买了辆新车?”
“我哪儿有钱买车啊!你没见这是辆女车么!我小姨子的,今天因为办事儿,借来骑一天!”
“钥匙给我。”
“gān什么?”
“借我骑一下,我有比你更急的事儿。”
“这……”
“别这那的!明天一早我送你家去!”
吴振庆说着,已跨上了车,在对方肩上拍一下,将车骑走了。
对方追了两步大声叫唤:“哎,不行!”
吴振庆扭头说:“别追了!追也没用!你这车我借定了!”
对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嘟哝着说:“他妈的!”
在两辆坏的汽车旁,徐克仍倒在地上。五六个路人围着他,旁边停着几辆自行车。
路人纷纷猜测:“喝醉了吧?”
“不像……”
有人蹲下,起他上身靠着自己,问:“同志,同志!你怎么了?”
徐克睁开了眼睛,左右看了看才慢慢说:“有人……有人抢我车上的煤,还用煤块砸我。”他挣扎着站起,靠车头站住,掏出烟盒,空的,攥扁了抛在地上,向围观者们恳求地说:“哪位有烟,能不能施舍我几支?”
有一个人掏出半盒烟给了他。
他点燃一支,贪婪地吸着。
给他烟的人问:“我说,伤没事儿吧?”
他摇摇沉重的头:“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有点儿晕,谢谢各位好心人,大家散散。别一会儿招来巡路的警察。”
又一个人对他说:“小伙子,要是还能把稳方向盘的话,趁早把车开走吧,还等天黑了让人来抢啊?”
“车坏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爱莫能助地摇头散去。
徐克扶着车进了驾驶室,摘下棉帽子,发现手上有血。
他解开衣扣,脱下衣服,撕扯他的衬衣。
他在照车内镜,包扎自己的头。
哈尔滨某区公安局。
一个人拿着电话听筒喊:“韩德宝,电话!”
九十三
“来了。”韩德宝接过电话,“是我。振庆?伤在哪儿啊,好,我马上出去。”
吴振庆实际上就在公安局对面的电话亭子里打的电话,他身上背着一个huáng挎包,此时已站在人行道上迎着已经当上警察的韩德宝。
两人走到一块儿,韩德宝问:“怎么不进里边找我?”
“怕你的同事误把我当成自首的。”
“什么事儿?”
“跟我走,路上我再对你讲!”
“现在?”
“对。”
“可……我们正在开会。”
“那我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走吧。”
说罢,吴振庆抓住韩德宝的腕子拖他便走。
韩德宝不情愿地被吴振庆拖着走在人行道上。
他挣开手说:“到底什么事儿?”
吴振庆向他说明需要帮助的事情,韩德宝感到为难。
吴振庆见他这样,转身就走。
韩德宝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无奈地只好跟着。
最后两人说好了“下不为例”,才一起上了火车,去解救倒霉的徐克。
但是当他们辗转来到停煤车的地点时,却只见车不见人。二人正在纳闷儿,一个人影从车厢的煤堆中一跃而起,跳下车,扑在韩德宝身上,和韩德宝一块儿扑倒了。吴振庆见状连忙说:“徐克!是我们!是我和德宝!”
徐克抬头,从韩德宝身上起来。
韩德宝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警帽,拍着,瞥见徐克一手握着一只大板子,似乎有些不寒而栗。
他说:“你小子想要我命啊?”
天黑了,三人来到一家很小的饭馆,徐克的眼眶青肿,一只手用手绢包扎着。他们围着桌子坐下了。
吴振庆问徐克:“疼不?”
“疼劲儿过去了……他们要抢车上的煤。那我哪能gān,他们两个,我一个明知打不过,可打不过也得打啊!我当时想,头可断,血可流,命可去,但这两车煤不能被抢光!狠的怕玩命的。”
吴振庆教诲他:“记着。往后再遇到这种情况,除了头不可断,血不可流,其他什么都可以不顾。”
韩德宝说:“振庆说得对!要不是我们恰巧赶到,今天的事多凶险!”
伙计送上三碗汤面,他们láng吞虎咽地吃着。
办完事,他们又来到一个比较好点儿的饭店;这回他们的神气不一样了,因为桌上放了三叠人民币。吴振庆说:“德宝,弟兄之间,我和徐克就不说谢你的话了……全部的钱都在这儿了,除以三,每人八十。”
他从兜里掏出一把钢蹦儿和毛票又说:“这些零头,也别来平均主义了,归我了。”
韩德宝拿起了一叠钱,八张十元的。他将钱像扑克牌一样捻成扇形,瞧着说:“还够新的……”
徐克说:“长这么大,头一回一次挣这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