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得好!马克思主义也搬到桌面儿上来了!”男管理员终于生气了,“你小子坐这儿别动!我给派出所打电话,派出所会好好表扬你小子的。”
男的说着抓起电话,气急败坏地拨号。
女的说:“老李,你何必这样!何必这样!咱们双方再耐心谈谈,再耐心谈谈嘛!”
青年见不妙,趁他们不防,倏地站起,拎了笼子就往外走,边走边说:“老子放生,你们有能耐再自己捉回来吧。拜拜啦!”
一男一女追出,青年已跑远。
九十五
青年回头瞧瞧,见无人穷追不舍,放慢了脚步,咒骂:“狗男女,妈的不通情理!”
他放下笼子,从臂上扯下伪装的纱布,塞入垃圾筒。
猫头鹰从笼子里瞪着他。
第二天在自由市场上,猫头鹰已变成一尊标本,托在青年的一只手上。
青年扯着嗓子大声招徕:“嗨!谁买谁买,昨天还是活的,今天死而如生,生而后已!丰富家庭艺术情趣,倡导生活新cháo流啦!廉价出售,二百元整!独特的艺术,制作jīng细,具有长久审美价值……”
一中年知识分子模样的人跟随着他看。
青年说:“您想买?我一看您就是位有艺术细胞的!想买咱们还可以侃侃价。画家吧?准是,齐白石的虾,huáng胄的驴,徐悲鸿的马,您把猫头鹰画到家了,将来也就是大师啦!”
中年人说:“您抬举我了。我是中学的生物老师,这是不错的生物标本。”
青年说:“当然,掏钱吧!”
“便宜点儿怎么样?”
“好商量,支持教育事业嘛,你还个价!”
“六十元。”
“去去去,一边儿凉快去!这人,给脸就上鼻梁!”
中年人怏怏地走了。
两名五十多岁妇女的评论。
“二百,一个月的工资,正经过日子的人家谁买那玩艺儿。”
“就是!老人嫌不吉利,小孩子准害怕,摆在厨房里不对劲儿,摆在卧室,闭了灯两口子在chuáng上那点儿事都让它看在眼里了!瞧它那双眼睛,瞪得恶狠狠的,好像跟人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能往客厅摆吗?”
“何况我家也没客厅。”
青年恼怒地朝她们瞪去:“说什么呐?”
她们赶快互相拉扯着走掉。
“喂,卖猫头鹰的,你站一下!”青年立即站下,回头唤他的是已经当了服装摊主的徐克,徐克脸刮得gāngān净净,腮帮子泛青,着笔挺西装,衬衫领子雪白,还系着领带,那样子全不像练摊子的,倒像一位绅士。
服装摊上摞着一大摞《服装》杂志,压着一张大红纸,上写:“买一件服装,赠一期杂志。本期刊有国内服装专家之预见性文章——今年夏季流行色为huáng色!”
徐克说:“你过来!”
青年双手捧着标本,如同捧着全世界保留下的最后一顶王冠,立刻颠儿颠儿地过去。
徐克用研究的神情审视标本:“不贵,不贵。”
青年说:“这么多中国人,没个识货的,您若肯买,咱们还可以还价。”
徐克白了他一眼:“还什么价?你当我拿不出二百元钱啊?”
“大哥,那您就买了呗!往书架顶上一摆,家里来了客人,显得您多有审美情趣,多……”
“少跟我耍嘴皮子!”徐克从衣兜里掏出黑皮大钱夹子,拉开拉链儿,夹出两张百元大钞,毫不犹豫地递给小青年。
小青年接了钱,刚欲转身走开,猛听一声喝:“慢着!”
与徐克的摊chuáng对面的另一服装摊chuáng的摊主,绕出自己的摊chuáng,横着肩子跨了过来,在小青年肩上重重拍了一掌,憋着股无名火气说:“别卖他,卖给我!”
“那哪儿成啊,我已经收了他的钱了!”
矮胖摊主说:“收了退还他么,我二百五十元买你的!”
一个卖花生瓜子的对卖水果的说:“瞧,俩死对头又较上劲了,有戏看啦!”
卖水果的说:“同行是冤家么!”
青年对矮胖摊主说:“开玩笑?”
“屁话!”矮胖摊主说,“不认不识的跟你开玩笑?”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儿钱,不足一千,也够八百,像扑克油子发牌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青年,手中飞快地将五张五十元大钞抛甩在徐克的摊chuáng上。
小青年一见,急切地对徐克说:“哥们儿别见怪,不卖给你,卖给他了!能多卖五十元我不gān,我不成傻瓜蛋了么!”说罢,他将已揣入兜里的两百元掏出,放在摊chuáng上,一手抓起矮胖摊主抛下的钱,一手指着标本,“归你啦!”
九十六
矮胖摊主瞅着徐克,得意洋洋一笑,伸出双手就去捧标本。
徐克一伸胳膊挡住了他,看着小青年微微一笑:“他比我多给你五十元你就不卖给我,又卖给他了?那么,我比他再多出五十元,你到底愿意卖给谁呢?”
青年一怔,大为怀疑地:“说话算话?”
徐克重新掏出黑皮大钱夹子。二指夹出两张五十元钱,压在刚刚被青年退还的二百元钱上。
青年对矮胖摊主说:“大哥,也对不起您了啊?”他又将刚刚抓在手中的钱塞入摊主的衣兜,一把抓起了徐克的钱。
矮胖摊主抓住了青年腕子:“我还加十元!”
徐克说:“我也加十元!”
青年瞅瞅这个,看看那个,更其为难。
徐克说:“别为难了,我若是你,谁出价高我卖给谁!”
一些男女驻足,默默围观。
矮胖摊主不再说话,瞪着徐克,又一掌拍在桌上十元钱。
徐克也不甘示弱地瞪着对方,照样往桌上拍钱。
他们互相瞪着,你一张我一张,不停地往摊chuáng上拍钱。
猫头鹰在他们之间,两眼似乎she出咄咄的仇恨。
终于,矮胖摊主手中仅剩一张“大团结”了,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鼻孔喷出威胁人的一哼,恨恨地说:“爷们儿没兴致陪你们玩了!”胡乱抓起属于自己的那堆钱,塞到衣兜里,一扭身分开众人便走,走回去便收摊chuáng,收了摊chuáng便蹬着车走了。
徐克向围观者抱拳:“散了吧散了吧,我们不过是解解闷儿,有什么热闹好看的?诸位别影响了我的生意!”
围观者不散,一个个定睛瞧着摊chuáng上那堆钱,眼神儿十分复杂。
小青年也定睛瞧着那堆钱眼神儿发直。
徐克说:“你愣着gān吗?那堆钱归你了,拿走,快拿走!”
青年如梦初醒,似恶虎扑羊,唯恐被抢夺了一般,身子往前一冲,倾压在钱堆上,一把一把将身下的钱往兜里揣。
围观者们的各种目光,其中不乏嫉妒。
小青年起身拔脚便走。
“站住!”
小青年站住了,回望着徐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