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名媛王昭君_高阳【完结】(14)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呼韩邪无法回答,转脸问胡里图:“明天有什么事?”。

  “明天,”胡里图想一想答说:“事情很多,总要到huáng昏才有功夫。”

  “那么,”石显又问:“晚上可有约会?”

  “此刻还没有。”

  “既无预约,我就占先了!”石显对呼韩邪说:“明日晚晌,奉屈单于小酌。”

  “何必客气!”

  “决非客套!”石显很郑重地说:“明天我想找两位达官,与单于见个面。”

  “喔,”呼韩邪很有兴趣地问:“是哪两位?”

  “一位是冯大鸿胪;一位是——”石显姑且先空下来:“匡丞相。”

  听说是丞相,呼韩邪自然重视。怕弄错了人,特意问一声:“可是凿壁偷光的匡丞相?”

  “是!正是他。”

  这匡衡字稚圭,籍隶东海郡,原是农家子,境况清苦。哪知匡衡生来好读书,白天下田,晚上才能用功,却又买不起蜡烛,因而在墙上凿个dòng,借东邻富家的光读书。以后听说邑中有一家大户,藏书极富,便即登门自荐,愿为佣工,不计报酬,但愿得窥典籍。那家主人,大为感叹,允如所请。

  匡衡多年苦学,终于成名。博闻qiáng记,兼以口才过人,议论风生,由此得蒙先朝外戚大将军史高的赏识,荐为郎中。在仕途中扶摇直上,没有几年竟做到丞相。

  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来应该大有作为。无奈匡衡学问虽好,能说不能行,所以大权旁落成了石显的工具。不过,由于少年苦学,有凿壁偷光的那段佳话,所以呼韩邪颇为敬重。听说石显邀他作伴饮宴,更觉兴奋,欣然乐从。

  到了第二天下午,中书府热闹非凡。石显除了邀请匡衡与冯野王以外,又广延宾客,多征歌jì,香衣鬓影,舄履jiāo错,几乎到了淳于髡所说的“一石亦醉”的那种境界。呼韩邪乐不可支,喝得酩酊大醉。当夜便宿在中书府,直到第二天近午时分方醒。

  等起身盥洗已毕,午宴却又齐备。这一次的陪客只有一个大鸿胪冯野王。此人在朝中亦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是上党潞县人氏,名将冯奉世的次子。冯奉世九男四女,不但儿子个个杰出,长女尤其是难得一见的巾帼须眉。

  冯奉世的长女名叫冯媛,选入掖庭,颇承恩宠,封为冯婕妤。一天皇帝携同妃嫔,临幸上林苑观shòu斗,不想有头大熊,突然逸出栅栏,直扑御座。

  皇帝左右只是些宫眷,见此光景,都吓得大叫一声,返身便跑。唯有冯婕妤从皇帝身后闪出来,一直往前,挡住了熊的去路,幸亏有此一挡,左右护卫的郎官,才能及时赶到,斧钺jiāo施,制服了那头大熊。

  皇帝惊魂虽定,却不免困惑。问冯婕妤说:“那么一头狰狞蠢恶的大熊,人人都怕,何以你就不怕?”

  “臣妾何能不怕?”冯婕妤答说:“不过臣妾听说熊性与其他猛shòu不同,得人而止。为了保护圣上,冒险一试。”

  因为有此救驾之功,冯婕妤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尤其是太后,对她更为看重。

  是故石显特邀冯野王作陪,一半固是表示尊重他的职掌,一半也是有意为他与呼韩邪拉拢——石显料事比较jīng明,预见到求婚公主一事,恐有窒碍,到时候或许要请冯婕妤出来斡旋。而外廷臣子中唯一能向冯婕妤有所请托的人,就是冯野王。

  那呼韩邪粗中有细,听石显一提冯野王与冯婕妤是兄妹,便知他的用意,所以席间不断为前夕的大醉失态而道歉,同时也很恭维冯野王,特别是提到冯奉世当年在塞外的威名,肃然起敬,仰慕之色,溢于言表,使得冯野王大为感动,当然也就深具好感。

  午宴既罢,呼韩邪回返宾馆。石显却将冯野王留了下来,有事商量。

  商量的正就是呼韩邪求亲之事,石显却先不说破,“冯公,”他问:“你看呼韩邪此来的意思如何?”

  “很好,很好!颇有和好的诚意。”

  “正是!”石显说:“不过有件事恐怕不容易向圣上陈奏。”

  “喔!何事?”冯野王问:“莫非又想中朝的赠与?这怕难。

  频年征伐,国库不裕,如之奈何?”

  “倒不是在财物有何企图。他是执持中朝的家法,有意为天子之婿。”

  “原来是要求和亲。这——”见此光景,石显故意这样说:“我看只有拒绝他了,即令他大失所望,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中书,”冯野王很注意地问:“所谓‘大失所望’者,意思是他志在必得?”

  “有是有这样的意思,不过太妄诞了!婚姻原是两厢情愿的事。不能说,他要如何便如何!朝廷有朝廷的威严,哪怕——”石显故意不说下去。

  冯野王不知是计,急忙说道:“中书,扶植呼韩邪,保我北疆无事,有多少心血贯注在上头。莫轻言征伐之事!”

  “那当然。就jiāo恶,也不能为这件事开战。说起来和亲不成,翻脸成仇,也叫人笑话。”

  “是,是!若说求亲求不成,反挨了一顿打,这话传到四夷,人人寒心,只怕边疆从此会多事。”冯野王想了一下说,“不知道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打消此意。”

  “很难。”石显大摇其头,“他们的想法与中原不同。只以为求为汉家天子之婿,是效忠的表示。倘或不许,即表示不以为其为忠,那,后果就很难说了。”

  “这倒是棘手的难题。也许,”冯野王想了一下说:“皇上能舍私情为社稷,亦未可知。且等呼韩邪觐见了再说。”

  “是的!到什么地步说什么话,只好见机行事。”

  等冯野王辞去,石显将整个情势考虑了一遍,认为呼韩邪的愿望,只有一个法子可以实现,那就是在一种迫于情势,不容皇帝细想的局面之下,不能不许。倘或依照通常的惯例,上表乞请,则夜长梦多,结果一定不妙。

  因此,石显奏请皇帝在便殿接见呼韩邪。因为在盛陈仪卫的大朝仪中,着重在礼节,所说的无非彼此和好之类的官样文章。而在便殿中,呼韩邪既可从容陈词,为他帮腔亦方便得多。当然,呼韩邪应该说些什么,是石显预先教导过的。

  行过了礼,皇帝少不得有一番慰问,“你是哪天到的?”他问呼韩邪。

  “十天以前。”

  “路上走了多少日子?”

  “整整一个月。”

  “很辛苦吧?”

  “多蒙陛下垂问。”呼韩邪挺着腰说:“外臣的筋骨好,倒也不觉得辛苦。”

  “你越老越健旺了!”

  “外臣不老!”呼韩邪应声而答:“外臣的阏氏,已经亡故。

  外臣愿做陛下的女婿,替陛下保障西北边疆。”

  皇帝一愣,“你,你说的什么?”他侧着耳朵等候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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