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延寿乱眨着眼睛问:“请相爷的示下,说我骗了他什么?”
“你第一次逃到宾馆,是不是带去一张王昭君的图?”
“有这回事。”
“那你就跟呼韩邪说,王昭君那张图不对!你不过为了煽惑他,故意画得那样美。其实,本人与你所献的图,并不相符。”
毛延寿想了一下,连连点头:“相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他又迟疑地问:“呼韩邪如果问我,真的王昭君是什么模样,我该怎么说?”
“你想呢?”
“住在,”毛延寿试探着问:“住在上林苑的韩文?”
“王昭君!”石显重重地说,倒把毛延寿吓一跳:“记住!
如今住在上林苑的,是宁胡长公主王昭君。呼韩邪已经见过了。”
“是,是!这下,我完全明白了!”
“光明白还不行!你要说得呼韩邪相信。他如果不相信,你还是不能活命。”石显略停一下又说:“毛延寿,我知道你诡计多端、花样百出,你好好去筹划,要怎么样才能让呼韩邪相信你的话!”
这可是极大的难题,毛延寿不断用手敲着额角,三角眼一扬一眨地煞费踌躇。
如是有好一会的功夫,毛延寿突然问道:“相爷,有件事我不明白,你老人家放我出去,不怕我逃走?”
石显微微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儿的玩具,一个竹框蒙薄皮的小鼓,两面结着绳子,上系一粒huáng豆,只捏住把子一捻;小鼓摇转,huáng豆打击鼓面“冬、冬”作响,其名谓之“博làng鼓”。
“你认得这玩具是谁的吗?”
毛延寿入手便知,上有一个“毛”字,是他亲手所书,“这、这是小犬的玩具”。他说:“怎的到了相爷手里?”
“你妻子跟你儿子,我已经派人好好安置在极妥当之处。”
毛延寿一惊,而表面却不能不堆满笑容道谢。
石显虽掌握了毛延寿的“命根子”,但亦并非一味威挟。
好言慰勉,作了很多将功赎罪,及有赏赐的诺言。毛延寿自是感谢不尽。
将这一段说开了,毛延寿问道:“请示相爷,我什么时候去看呼韩邪?”
“如果你已经想妥当了,随时可以去。”
“想妥当了!一句话,随机应变,我闯的祸,还要我自己来摆平。”
“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石显大声吩咐:“备马伺候。”
由于胡里图事先的疏通兼以毛延寿被送了回来,呼韩邪当然不会再像头一次那样对石显不客气。但亦没有什么笑容,只是以礼相待而已。
“单于,你看,我把毛延寿带来了。”石显说道:“皇上看单于的面子,赦免了毛延寿的罪名。”
居然能够赦免,倒是出乎呼韩邪意外的。等将毛延寿带了上来,他便问道:“老毛,你被赦了?”
“是的,要谢谢单于。”
“谢什么?重新替我画张像是真的。”
“可以,可以!”石显急忙接口:“毛延寿现在是自由之身,尽可以在你这里作客。”
谁知毛延寿却摇摇头说:“不行!”
这一声,连石显都楞住了。呼韩邪问道:“你不愿意替我画?”
“不是不愿意。”毛延寿答说:“我的罪是被赦免了,可是我宫廷画工的差事也丢掉了,我得想法子糊口。”
“这,”呼韩邪笑道:“还用你愁吗?我送钱你花就是。”
毛延寿顿时jīng神一振,“那好!”他说:“单于要什么时候画就什么时候画。”
“今天就画。你在我这里住几天。”
“可以。”
于是石显作个准备起身告辞的姿态,“好了!”他说:“咱们把话说开了,一切误会,涣然冰释。”
“既然说开了就算了!”
“和亲之事,仍照原议。”
“原议是原议,可是得王昭君。”
“是王昭君!”石显装作诧异地,“单于不是相过了吗?”
“什么?”呼韩邪瞪大了眼:“那不是韩——”
“文”字不曾出口,毛延寿突然打断:“不,不,是王昭君,是王昭君。”
这下,呼韩邪心头疑云大起,看看石显,又看看毛延寿,大声问道:“老毛,怎么回事?”
这时在座的四个人,各具一副表情,呼韩邪是惊怒;胡里图是困惑;石显在沉着中透着紧张,怕毛延寿应付不下来会露出破绽;而毛延寿的表情绝妙,满脸胀得通红,惊惶窘迫,溢于词色。
“是我不好,是我闯的祸。这中间有许多委屈,一时也说不清楚。总而言之,我太荒唐,太不负责就是了。”
见此情景,石显放心了,正好顾应情势,为毛延寿做个配角,把一段戏好好唱下来。“想必毛延寿碍着我,有些话不便说。单于,”他站起身来:“我告辞吧!”
“石中书,”呼韩邪略事抱歉:“今天不能留你喝酒了,胡里图替我送客。”
目送胡里图陪着石显走远了,毛延寿平静地说:“算了,上林苑住的是假昭君。”
石显的计划完全落空。毛延寿居然将真情都告诉了呼韩邪!
不但透露了真情,还为呼韩邪借台代筹,当然也是为他自己觅生路。他劝呼韩邪要狠,越狠越好。以他本人为例,若非呼韩邪对石显施以qiáng大的压力,他就不可能刀下留人,又回到这里。
“你说的话很有道理,老毛,我现在问你,我怎么样才可以把真昭君弄到手?而且,”呼韩加qiáng了语气说:“又能让石显相信,你真的把我说服了?”
“有办法,第一,单于,你要早早脱离虎口,到了边界上,就是你狠了。第二,你要假装相信,上林苑住的是真昭君。”
“装糊涂很容易。”
“第三可不大容易。”毛延寿说:“单于你得收买一个人,给你通消息,做你的内应。”
“单于早有这个意思了,”中途加入密谈的胡里图说:“就是没有门路。”
“我指点你一条明路。”毛延寿说了一个字:“史!”
“掖庭令史衡之?”
“包会上钩。”
“其实,老毛,你不也可以给我通消息吗?”
“我?”毛延寿指着鼻子说:“我得跟单于走啊!”
“跟我走?好!”呼韩邪很高兴地说:“可是,石显肯放过你吗?”
“肯,”毛延寿极有把握地:“到时候我教单于一句话,管教石显哑口无言,非放不可。”
“慢来,慢来!”胡里图有疑问:“老毛,这一来石显当然知道,你又投到单于这儿来了。那时候,你的妻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