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石显答说:“毛延寿就住在臣家,臣已派家奴,日夜监视。”
一言未毕,突然殿外传呼,皇太后驾到。这一来,君臣二人,相顾错愕,太后突然驾临皇帝的御书房,是极其罕见的事。可知此来必有所谓。
“容臣告退!”
“你别走远!”皇帝向后窗一指,然后匆匆迎了出去。
等石显刚出侧面,太后已踏上台阶。皇帝叫应了,亲自搀扶入殿,奉请上坐。
“不必!我说几句话就走。”太后紧接着说:“听说你今天又召集廷议,商量用兵之事?”
“是!”
“结果呢?”
“文武君臣,所见佥同。”皇帝神采飞扬地说:“都主张讨伐呼韩邪。”
“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啊!”太后诧异地:“上次大家都赞成息事宁人,这一次怎么完全变了呢?”
“这是因为陈汤回朝,他对战事,有十分把握的缘故。”
“照这么说,是陈汤在做皇帝?他说要讨伐,大家都跟着他说,应该讨伐!”
“母后这话,”皇帝不以为然地:“太重了!”
“太重了?哼!”太后微微冷笑:“你不想想,社稷苍生为重,听陈汤片面之词,轻易用兵,实在太欠考虑了!我再问你,匡衡怎么说?”
“他说,战事如果在四个月内结束,库藏敷用,不必加税。”
“四个月不能结束呢?百姓的负担不又加重了吗?”太后略停一下又说:“果然为了救亡图存,百姓倾家dàng产,资助军需,亦是心甘情愿的;若是为了一个妇人而兴兵,没有一个人会赞成打这一场仗!”
这话说得透彻无比。石显心想,太后实在厉害,不如避之大吉。谁知太后的厉害,犹超过他的想像,明知他躲在后窗下,故意装作不知,等他的身影从窗外闪过,却又不放他逃了。
“谁在外面?”太后厉声喝问。
这一喝,殿外都听见了。禁卫闻警,当然会四下搜查。让他们抓住推到太后面前,宰相的脸面何存?因而石显很知趣,也很窘涩地现身而出。
“臣石显叩见太后!”石显磕着头说:“慈驾忽临,臣回避不及,死罪,死罪!”
“你的死罪不在这上头。”太后道:“你身为中书令,居宰辅之位。皇上意气用事轻动gān戈,你谏阻了没有?”
“皇太后的责备,臣无地自容。”
“母后不必责备石显。”皇帝接口说道:“大计是儿臣一个人决定的。”
“你也该问问我啊!”
“本朝家法,大政不宜上烦慈忧。”
此言一出,太后色变,皇帝亦傻了!悔恨自己出言太不检点。这句话可真是说得太重了。
太后心里难过极了,也气极了。自觉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所以掉转身子就走,而且走得很急,搀扶的宫女,心惊胆战,唯恐她倾跌。皇帝更是惶恐莫名,连连喊着:“母后,母后!”甚至跪了下来,可是,太后不屑一顾。
这一下,引起了许多流言,许多不安。
首先是陈汤最着急。特为去看石显,表示调兵遣将不是一件小事,如果半途而废,不如不动,如今太后与皇帝在大计上意见不合,口头上冲突得如此厉害,则何去何从,令臣下困惑之至。
石显是这样答复他:“看样子,皇帝的意思很坚决,迟早不免一战。不过,太后既然大为生气,眼前在皇上自不便有所动作,免得误会更深。”
“我原知道该缓一缓,无奈一缓就等于白白费事,要问的就是这一点。”
“我也知道你要问的就是这一点。无奈眼前连皇上都没有主意。陈将军,我倒请问,不缓一缓怎么办?”
陈汤一股浓眉打起个结,厚厚的嘴唇闭着,沉思了好一会,开口说道:“石公,我是军人,性子比较直。皇上到底是何意向,我得亲自叩问。请石公奏明皇上,特赐召见。”
“应该,应该。”石显急忙答应:“明日五更时分你我朝房相见好了。”
到得第二天黎明时分,陈汤先到。不久石显也来了,带了一个人,穿的汉装,而面目却与汉人微有不同。陈汤久在胡地,一望而知是个匈奴。
“石公,候驾多时。”陈汤迎上去招呼,视线却落在他身后那人。
“陈将军,我有点事奉告。”石显向身后那人吩咐:“朱克,你就站在那面廊上,别乱走!”
名叫朱克的人,点点头,不答话,掉身而去。陈汤等他走远了便即问道:“石公,此是何人?”
“来鉴别毛延寿的那张地图的。”石显忧形于色地:“那张图恐怕有诈。”
“怎么?”陈汤一惊:“毛延寿使诈?”
“现在还不知道。我跟你要谈的,正是这件事。”
原来昨天当陈汤辞出相府不久,石显便奉急召,进宫谒帝。因为皇帝听人提起那张地图,说到其中有座山谷,并无通路,而图上却画着一条大道。因此,皇帝嘱咐石显,觅一个深知呼韩邪的人,来看看这张地图与实际地形,究竟有几许差别。
“这个朱克,不是呼韩邪的人,不过在呼韩邪住过七、八年,所以让他来辨识。”石显是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看样子讨伐之事,只好作为罢论了。回头见了驾再说吧!”
陈汤默然,心里在打主意。石显亦无暇细谈,相偕赶到御书房候旨。等发出毛延寿的那张地图,传唤朱克细看,指出来三处与实际不符,一处如皇帝所听说的,那座山确是死谷;另外两处,一处有水草而图上未标明,而标明有水草的一处,却是huáng尘漠漠,千百里内难见人烟。
于是石显与陈汤入殿谒见,据实回奏。皇帝勃然震怒,“毛延寿真该千刀万剐,若照他的图拟订作战计划,千军万马,陷入死谷,如何得了?石显,”皇帝吩咐:“即刻将毛延寿处死!”
“请皇上饶毛延寿一条命。”陈汤代为乞求:“臣留着他有用处。”
“这种人还有何用处?”
“兵不厌诈!”陈汤答说:“这幅图如果是毛延寿故意把他画错的,其中一定有原因。能把这个原因找出来,大可利用。”
“啊!啊!”皇帝欣慰地说:“我懂你的意思了。是以诈对诈。”
“是。”
“我想他故意画错,无非诱人入陷井。”
“皇上圣明!”
“好!暂且留着毛延寿一条命。”皇帝又问:“照此看,打仗可有把握?”
“能识破他的机关,臣有把握。”
“有把握就不必理会意外的纷扰。你们仍旧照常预备好了。”
说“你们”便包含石显在内,所以两人同声答道:“遵旨。
退出宫外,陈汤的心境大为舒畅,因为他的疑难顾虑一扫而空了。当下与石显商量了一番,决定即时找毛延寿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