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皇帝欣喜地说:“你的愿望一定可以达到。不过,那时候不是与长公主同享,而是与明妃同享。”
提到这话,韩文立刻转为严肃的脸色,用低沉抑郁的声音说:“但愿如皇上所望。”
“怎么?”皇帝的笑容逐渐消失:“怎么说是但愿?有什么不可抗的阻力,不能让昭君成为明妃?别人不知道,你不是很了解我的计划吗?”
“是,婢子rǔ承皇上以大事垂询,惊宠莫名。只是细细想去,使外藩畏威,非长治久安之计,总还要让他怀德才好。”
“你这话倒也有点道理。”皇帝语气平静下来:“你倒说,怎样才能让呼韩邪怀德?”
“无非仍坚婚姻之约。”
“什么?”皇帝指着韩文问:“你说的什么?”
韩文知道皇帝误会了,以为“仍坚婚姻之约”,便是遣嫁昭君。情急如此,着实可笑。但嘴角刚一牵动,立刻警觉,这是失礼不敬,因而尽力忍住。那模样就显得很怪了。
第一句话误会了,第二句非说得很清楚不可,韩文觉得有个说法,言简意赅,一说就明白。
“虽然重申婚姻之约,仍用李代桃僵之计。”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皇帝问道:“是谁代替昭君出塞呢?”
韩文觉得皇帝这话问得多余,但不能不答:“婢子愿意效劳。”
皇帝点点头:“将来再说吧!”
谈了半天,落得这样一个结论,韩文不免觉得泄气。而皇帝的兴致却很好,频频举爵,已颇有酒兴了。
韩文有些着急,因为看样子,今夜是要留下来了。一承恩宠,那李代桃僵之计,即使不会成为画饼,但掖庭之中,再要找到一个能够冒充昭君而可以乱真的女子,却颇不易。因此,她觉得刚才的献议,仍应重提,好歹要弄出一个确实的结果来。
“韩文,”皇帝问道:“昭君妙解音律,她的琵琶,是胡地名师所授,确是不同凡响。你呢,你们姊妹,可从她那里学到一点什么?”
这谈到自己有所准备的题目上来了。韩文从容答道:“婢子略解琴趣。”
“喔!”皇帝的神情,显得有些惊喜:“想不到你会鼓琴,我倒要领略一番。有一架好琴,你可以试一试。”
这架琴有六尺长,十三弦二十六徽,琴身用七宝装饰,华丽非凡。上有一句铭:“璠玙之乐。”
“你知道不知道这架琴的出典。”皇帝问说。
“婢子愚陋。”
“等我来告诉你,当初高皇帝提三尺剑斩蛇起义,首破咸阳,迳行府库,只见bào秦所遗金玉珍宝,不计其数。这架琴便是其中的珍玩之一。”
“既是高皇帝所遗。婢子不敢抚玩。再者,琴长六尺,安十三弦,亦非婢子所能鼓。请皇上另外赐琴。”
听得这话,皇帝不免失望:“原以十三弦琴,无人能鼓,指望你或者会。”他说:“如今只好仍用七弦琴。”
话虽如此,韩文的琴艺是不坏的。入手便觉不凡,使得皇帝不能不凝神静听。
一曲玩罢,韩文援琴唱道:“四裔既护,诸夏举兮;国家安宁,乐无央兮;载戢gān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凰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韩文的琴艺平平,歌喉却宛转嘹亮,但正如她的为人一样,劲慡有余,却缺少缠绵低徊的韵味。
话虽如此,皇帝还是抚掌称善。然后笑道:“只可惜这种歌词,没有什么意味!”
“国家安宁,其乐无央。婢子献此曲以为祷颂。”
“这还罢了。”
“武皇帝的圣武神功,诚为旷古所无。可是匈奴毕竟未灭,”韩之略停一下说道:“当年群臣奏请在西域轮台一带,驻兵屯田,武皇帝曾有诏令,想皇上必然省记?”
“倒不太记得了,你念来我听。”
“是,婢子敬为皇上诵之。”韩文略停一下,朗然肃然地念道:“‘乃者贰师败,军士死众虽伤,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朕下忍闻!当今务在禁苛bào、止赋敛、力农桑、养马补缺,毋怠武备而已!’”
武帝当年的这几句话,在韩文以冽然的声音念来,格外容易深入人心。皇帝愀然动容,好半晌作不得声。
这一来,韩文却有些不安,怕自己直谏太过,反而激出皇帝的意气来。
“韩文,”皇帝终于开口了:“我实在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你曾劝我用兵,此刻却又说了许多用兵苦民的话,不是出尔反尔吗?”
这话,韩文不能承认。“出尔反尔,便是欺罔。婢子虽愚,绝不敢如此。”她说:“婢子曾建议出奇兵,扬天威。不过婢子亦曾谏劝皇上,用兵之外,亦须怀柔。畏威怀德,相互为用。并非一味劝皇上大张挞伐。”
“这还罢了!”皇帝想了好一会,点点头说:“我接纳你的想法,讨伐之后,仍旧约以婚姻。”
听这一说,韩文自不免得意,脸上绽开笑容,越觉得明慡可人。皇帝倒有些动心了,不过为了成全她的志向,只有自己克制。
“我曾说过,我中国第一流人才,绝不能流于外邦。昭君自不必说,像你,容貌、见识、志气,又岂能归于第二流?”
“皇上过奖了。”韩文顿首拜谢。
“我觉得你远至塞外,也很可惜。”皇帝很严肃的喊一声:“韩文!”
“婢子在。”
“我有几句话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皇帝紧接着奇$%^書*(网!&*$收集整理说:“我不是说你会讲假话,我是怕你在人情上觉得不好意思,勉qiáng应承,那样对人对已,乃至对国,都不大好。”
“是,”韩文感动地答说:“皇上体恤深微,婢子感激不尽,必当遵旨,照实回奏。”
“好!我先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才能假充宁胡长公主?”
“是!”韩文当仁不让地回答。
“你倒说些理由给我听。”
韩文略想一想,从容答道:“第一,婢子与长公主幼同乡里,口音及生活习惯,尽皆相同,不致令人生疑;其次,长公主的身世,婢子完全了解,如果呼韩邪谈起,不至于露出马脚;再次,若有人不愿出塞,只以奉旨行事,不得不从,日久天长,偶发乡思,致呼韩邪得知真相,此事所关不细,婢子自愿代长公主远行,情形不同,可保无虞。”
“嗯、嗯,你的话很实在。”
“婢子还有两个原则,不过听来似乎狂妄。”
“不要紧,你有什么说什么,我自会裁度。”
“是,”韩文答说:“既谓之和亲,自然要劝呼韩邪永远驯服。此中有许多大道理,或者不是一般人所能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