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事件的突然转变,令徐继志始料不及。徐继志一向对自己应付突发事件很有信心,他曾认为一个人最jīng明的部分,应该像攒钱一样把它积累起来,以对付一生中的突发事情。但这次事件的突然转变,使他觉得自己的迟钝。他只是预感到像董小宛这样的女子被拉进这样的漩涡中,根本无力应付,最终会彻底毁掉。他曾决心帮助董小宛,不仅仅是因为董小宛曾对他的父母有恩,且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就像寒霜中无助的花蕾,任凭风chuī雨打,不能不叫人升起一股怜悯之心。现在,他坐在自家书房的窗前,凝视着窗外,回想洪承畴说的每一句话,他一向以为自己是个jīng明能gān的人,但在他理清这些纷乱头绪时,才发觉自己是多么的笨拙。他认定,现在唯一可做的是,必须马上通知董小宛,让她多少有点心里准备。他伏在书案上写了一张纸笺,就匆匆往艳翠楼走去。
事件发生得太突然,也是洪承畴始料不及的。当他听说豫亲王多铎从杭州寻视回苏州,他就去亲王府拜见。不料,多铎向他打趣地开了句玩笑:“洪先生艳福不浅啊。”洪承畴不由惊了一下。不过他凭借多年来临危不乱的经验,知道多铎肯定明了一些事情,就迅速作出反应,说:“承畴正要向王爷奉禀。”
“不知洪先生有何事要向我禀告?”多铎一直佩服洪承畴灵敏的反应。
“秦淮河有一绝艳歌jì名叫董小宛,不知王爷是否听说过此人,她曾被如皋的文士冒辟疆购去。现承畴命人将董小宛召来,敬献王爷,不知王爷是否喜欢。”
多铎以为要费一些口舌,才能把洪承畴的话勾出来,没想到洪承畴竟如此大方,就假意推辞:“咱怎好受先生此惠呢?”
“承畴仰体圣恩,又蒙睿王、豫亲王如此栽培,日夜愿效犬马之劳。王爷如此,不是疑虑承畴吗?”
“蒙先生好意,咱就领情意了。”洪承畴的话正中多铎下怀,多铎不禁心喜异常。
洪承畴见多铎如此高兴,如释负重,就站起来告辞,然后说:“明日便令董小宛薰沐来邸,叩见王爷。”
洪承畴回到行辕自己的书房后,躺在椅子上前思后想,不知道是谁告诉多铎的。他想,除了他的亲随和一些侍婢外,不外乎就是徐继志知道,但徐继志不可能去告诉多铎,他迷迷糊糊地躺在虎皮椅上直到天黑。脑海中才出现一个人影来——那是旗将阿司镇。
当洪承畴一想起这个旗人时,就后悔不迭。他想,如果先前多给他一些好处的话,事情不会发展到这一步。现在,他不仅面临失去董小宛后的痛苦,也为自己聪明一时糊涂一时而痛恨不已。就这样他在哀叹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豫亲王多铎去杭州寻视,是为了寻找刘三秀的女儿珍儿。
多铎能为得到刘三秀这个常熟第一美人曾心喜异常。但刘三秀因爱女珍儿流落他乡,终日不停地啼哭,使多铎近日烦躁不安。这次多铎由于没有寻着珍儿败兴而归,就不好意思去见刘三秀,只是叫人去宽刘三秀的心。
多铎回苏州后,暗中叫人把阿司镇唤来。阿司镇因没得到洪承畴什么好处,而一直耿耿于怀。其实,多铎把他派到洪承畴手下当旗将,就是要他随时注意洪承畴的举动。
阿司镇在多铎面前禀告了洪承畴如何假传王命,如皋知府段应寅送董小宛来苏州,洪承畴又如何眷恋董小宛而不理正事,全部和盘倒出。
多铎对洪承畴为了一女子,而假传王命这点小事并不在意。他关心的只是另外的东西。他也曾听说过金陵八艳的盛名,不过都差不多已是夕阳huáng花了,他知道董小宛是金陵八艳中最小的一个,美貌惊人,而且正是妙龄。就不禁问阿司镇:“那个董小宛比刘三秀如何?”
“哎呀!王爷,您不知道董小宛是金陵八艳中的美人吗?她可比刘三秀美多了,刘三秀怎能和她比呢。”
多铎听后不觉垂涎三尺,啧啧赞叹起来。他想象不出还有比刘三秀更美的女子?他禁不住有些嫉妒洪承畴。当他听阿司镇说起洪承畴并没讨得董小宛的欢心,还被董小宛骂得狗血淋头时,又不觉佩服起这个女子来。当然他也同时感到一种希望在心中慢慢升起。
第二天一早,洪承畴立刻召见了徐继志。徐继志一来到书房就对洪承畴说:“卑职已命人去老家接父亲去了,请他来劝说董小宛。”
“不必了。”
徐继志心里一惊,难道一夜功夫董小宛就依了吗?即使女人多变,也不可能这么快呀。他正打算问一下缘由,洪承畴却将他昨天在多铎那里说的话,通通告诉了徐继志。徐继志一听怔住了,想这下完了,董小宛此去,定无好结果,生死难定,恐怕谁也无能为力了。他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大人高见。”
董小宛得到徐继志的通知后,并没有显露震惊的样子,只不过已经苍白的脸,现在看起来更加苍白。她在房里无悲无戚地坐着,回想许多年来所发生的一切,回忆着她曾走过的岁月。想象着天黑后,秦淮河万家灯火的繁荣景象。她深知一切都是命定的,就像预想中的情景,正在一出出地上演。
夜已经深了。董小宛走出房间,看见刘嫂歪靠在一张躺椅上睡着了,她走过去喊醒刘嫂。刘嫂睡眼惺松地醒过来,看见董小宛容光焕发地站在她面前,吃了一惊。
“刘嫂,你去叫那些侍婢们端一桌好菜上来,再拿几瓶好酒。”董小宛坐在桌边说道:“也叫侍婢一起吃吧。”
刘嫂疑惑不解地走下楼去叫醒侍婢们,叫她们准备好酒菜。当侍婢们满腹疑虑地端着酒席上来时,她们看见董小宛露出笑脸对她们说:“这些天来,不总是你们先吃吗?你们跟着我一起担忧受惊。明天你们就自在了。现在请你们一同吃酒席,然后我还会赏你们一些东西。以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来,来,大家都坐过来吧。”
吃完酒席,董小宛吩咐侍婢们燃起火盆备汤沐浴。在袅袅香气中,董小宛把刘嫂叫到里屋。说:“姐姐你知道该发生的一切都已发生了,你就不必再为我担忧了,事到如今担忧也没用。你陪我到这里来,已经帮了我不少忙。”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今晚上我还要和你好好谈谈,明天你要帮我做的事还有很多。现在身边只你一人陪着我,就只得委屈你了。”
“果真是要你去见王爷么?我一个做妈子的倒不打紧。”
“姐姐,你是知道的,我舍命来此,就是为了保冒氏全家的安危,恐怕我是难以回去了。我已和徐先生计议好了,明天你不要带包裹,跟在我轿后出去。出了这里的大门,你就闪过一边,然后往西边走,徐先生就会送你到一个叫包平伯的家中,我跟你说起过这个人。等会儿你把那些首饰统统取出来也带上。”
“妹妹你要这些脏东西gān什么?难道还要穿戴这些吗?”
“不是,你把这双洪承畴给的明珠替我送给徐先生的夫人。这两枝凤钗送给包家,多余的首饰留做你回去的盘缠和以后防老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