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来的商旅都纷纷回到了故乡,本地的狎客làng子也有自己的家室要眷顾。秦淮河上的姑娘们都奇*书*电&子^书挂帘谢客,脸上浮现出属于自己的笑容。
偶尔也有落伍的孤雁尖唳着奋力飞过秦淮河上空。此刻,沿着秦淮河游dàng的人群中,有一位仿佛落伍孤雁似的少年,骑着一匹瘦马,脸上现出孤独和寂寞的神色。他沿河询问每一条画舫是否破例迎接像他这样的异乡人,姑娘们都笑哈哈地叫他过了元宵节再来,到时让他玩个够。他暗暗叹息,连jì女都有自己的幸福,只有他是唯一孤单的人。忧郁和悲伤使他眼中噙满泪水,他不得不用衣袖去拭一拭眼角。就在衣袖离开眼角的一刹那,他看见不远处有位美丽姑娘正在看他,她旁边那个丫环正在玩一杆纸扎的小风车。他为自己的眼泪感到羞耻,便双腿一夹,鞭子一扬,打马朝远处奔去。
那个姑娘正是董小宛,她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像一粒黑点在远处抖了一下就消失在空气中。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觉得那个少年仿佛哪里见过。惜惜走在她身边,嫌风车转得不够快,就鼓起腮帮用劲去chuī,纸风车沙缮缮乱响,直到觉得脸颊有点痛。这时发觉小宛不在身边,忙回头去看,只见董小宛在慢慢地走着,正思虑着什么。她已完全沉入自己的想象,忘记了自己正置身于市井人群之中。惜惜看见她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惜惜走过去使劲摇她的手,她才猛然从冥想中探出头来,自己吓了自己一跳。她为自己的走神而窘迫。那个少年有什么吸引了她呢?她仿佛认识那双孤独而凄凉的眼睛。
从那天起,董小宛夜夜都要梦见骑瘦马的孤独少年。每天的梦都会在前一天的基础上增加一些内容。那一瞥之间的瘦俏形象就在梦境的堆砌之下逐渐丰满起来,成为她梦中的幸福伴侣。她抱住少年的腰,穿过苍茫的时光越过辽阔的荒野突然出现在白雪皑皑的山下,雪光刺激着双眼,她什么也看不见,眼睑上闪烁白点,她就醒了。她看见冬天懒懒的阳光透过窗户投she在自己的脸上。
梦境越来越沉重,沉重得使她睡梦中的呼吸绵长而深沉。
睡在她身边的惜惜常常惊醒过来,欠起身来看创她,她脸色红扑扑的,依旧像一个婴儿。惜惜看不见她的梦,便帮她掖掖被子,又翻身睡去。那梦中的少年依旧一言不发,似乎永远在挣扎着要摆脱什么。她的梦也就常常在奔跑之中。终于有天晚上,梦中的少年扔掉了他的瘦马,那匹马像一张落叶似的飘入蓝悠悠的深谷。少年站在她的前面,脱去上衣,露出瘦弱的脊背,她看见那根脊骨一节一节地竖立着,像命运的鞭子抽打出来的印痕一样,骨节的凹陷处有一块惨淡的yīn影。她从梦中悠悠醒来,她睁大眼睛盯着书案上那支将熄的微弱烛光,听见极远处隐约有女人的哭声,但也像梦一样不真实。当她再次沉入梦乡,少年又隐隐地在远处游动,且慢慢地走过来。她感觉自己被紧紧地抱住了,她使劲挣扎,那双手却越抱越紧。她猛然醒来,寒夜还很长,夜雾正在窗棂上擦着自己漆黑的嘴唇和身躯。
大概是很久没接客的缘故吧,她因此在梦中渴望着男人。
她这样想。
天亮以后,惜惜侍候她沐浴,换了gān净的衣裳,便叫惜惜下楼去问有没有求见的名帖。
惜惜回来说道:“有留都兵部侍郎陈影昭陈大人的名贴,请小姐去他府上陪酒。”董小宛一边对镜描着眉毛一边答道:“好吧,你收拾一下,吃过午饭我们就去。”惜惜忙下楼告诉陈大娘。陈大娘听说小宛又要开门迎客,心下欢喜。自从小宛在梅林挨了吴应熊的耳光,她已好久没应客了,白白损失了许多银子,陈大娘为她焦透了心。
此刻她想这乖女没白养,便嘱咐单妈准备午饭,她自己则踮着小脚急忙到陈府回话去了,一路上还回忆着年少时的风流时光。
一袭香轿将董小宛和惜惜送到陈府大门前。董小宛正给轿夫赏钱时,惜惜已经抓住大红木门上的铜环叩了三下。她听见三声清脆的声响在里面大院里回dàng,心想,好大的院子。
门开处,管家伸出头来,见是两位女人,便问:“来人可是董小宛董大小姐?”惜惜说:“这就是我家董小姐。”
管家慌忙打开院门,点头哈腰道:“小姐请进,我家老爷和夫人恭候多时。”
院子果然很大,董小宛跟着管家进了三个门庭才到了内院。内院的花圃中还残留着一团团的雪,像一只换静止的没长脚的白鸽。一个挺着大肚子的漂亮孕妇正在狠命抽打跪在她面前的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男孩背脊上遍布血红的鞭痕,他苦苦哀求道:“夫人,我错了,我再不敢了。”董小宛想起童年时自己被苏氏鞭打的情景,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全身起了jī皮疙瘩,心里一阵阵痛。
管家上前道:“夫人。董小宛小姐来了。”
孕妇扔了鞭子,上上下下将董小宛审视了一遍,心想:小妖jīng,比我还美。董小宛看见她嘴角有一丝醋意的冷笑。孕妇定定神,满脸堆笑地牵住董小宛,一边回头叫丫环上茶。
董小宛刚在客厅里坐定,丫环便奉上茶来。她看见厅外有两个丫环正扶着男孩走过,便问那个男孩是怎么回事。夫人刚端起茶杯,听她一问,重重地放下茶杯,气鼓鼓地说道:“还不是我家老爷做的好事。你瞧瞧,我挺着个大肚子在chuáng上怎能让他如意?偏偏他又是个猴急的饿老虎。老娘看他可怜,让这府上十几个丫头去陪他睡过了,他还不知足。昨天晚上他竟和书僮在书房里gān那男女勾当,被我撞着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这个小蛮童真可恶,老娘恨不得将他屁眼塞起来。”
董小宛听得陈夫人如此这般自揭家丑,脸上就热乎乎的,替她感到害羞。陈夫人却面不改色,一边扭头吩咐丫头去请老爷,一边又回过头来恳求小宛道:“我请小姐来,就是想请小姐帮我一次,代行夫妻之事。只要让他知足了,我这里有大把赏银奉上。”
“能行吗?”小宛想借故推迟。
“一定能行。”陈夫人道:“你是秦淮河有名的角儿,人又年轻漂亮,我担心你把他迷住呢!”
“我今天身体有点不方便,做不得那事。夫人,既然府上没有陪酒的事,那我就告辞了。”董小宛说完站起来要走。陈夫人急忙将她拖住。小宛又道:“秦淮河上多的是姑娘,何不叫陈大人去画舫上欢喜欢喜呢!”
陈夫人哀求道:“不行,不行。我就怕他被画舫上的妖jīng迷住了心,才允许他在府上风流,这样我也心头有数。小姐一定要帮帮我。”
董小宛执意要走,陈夫人一下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哭了起来。董小宛瞧着她满脸滚动的泪珠子,心一软,便应承下来。
陈夫人如获至宝,喜笑颜开地站起来,脸上的胭脂被泪水流出一道道浅浅的花印,拉着董小宛再次入座。董小宛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满嘴香气。陈夫人一边用手绢擦着脸,一边说道:“这是有名的庐山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