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烟,喂马了吧?”
“喂了,喂的全是上等好料。”接着笑嘻嘻地打听,“公子,昨夜风流了吧?董小宛怎么样了?”
冒辟疆用折扇狠敲一下他的头道:“少管闲事,快把马牵来。”茗烟揉着头皮去牵马,一边说道:“你留点劲多好,骑马做甚?”
茗烟牵来马,冒辟疆吩咐他有人来找就说访友去了,然后踏鞍上马,飞奔而去。茗烟瞧着那四只飞动的马蹄,觉得街上石板都被刨得向自己冲来,包括街边的房舍也似乎要朝自己挤过来,他忍不住一阵虚惊。冒辟疆去得远了,消失在茗烟的视线中。
冒辟疆端坐在奔驰的马背上,看见天边有一朵云,这朵云也许会变成一匹马,一旦鼓满风,它就会跑遍天空,像他此刻正穿过苏州城去拜访美丽绝伦的董小宛一样。
过了桐桥,就是彩云桥。这一带风光自有它脱俗之美,冒辟疆却无心留意。眼看过了彩云桥就可以打听董小宛,刚要上桥,一辆官轿和对面奔来的马车在桥上相遇,那车夫拼命拉住缰绳,轿夫们一团惊慌,官轿便倾斜在桥面上,桥两边堵了许多轿子以及马匹、挑夫、游人。冒辟疆在马上微欠着身子赞叹道:“苏州果然繁华。”他过了桥,几株杂树与垂柳之间有七八幢带阁楼的院宅,不知董小宛是哪个院宅,便问路边两个手持扫帚的花白头发的老妇人:“请问两位老人,董小宛住宅何处?”
两位老妇人突地站了起来,握扫帚的手握得更紧,他俩上下打量了冒辟疆一阵,一个对另一个说:“我看他衣冠楚楚不像是làng子。”另一个肯定地点点头。俩个老妇人这才给他指了指董小宛的寓宅。冒辟疆觉得这俩个老妇人有点怪,也不介意,牵着马去敲那宅院的门。
听见门中有了响动,他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他尝到了近情乔怯的滋味。
门吱呀一声朝两面分开。大脚单妈走出来,看见是位风流的公子爷,只道是苏州làng子。
便小心陪笑道:“公子有何贵gān?”
“小生冒辟疆,专程来访董大小姐。”
“公子来得不巧,我家小姐已出门七、八天了。对不起了。”
单妈说着便要关门。
冒辟疆忙用脚抵住门框问道:“不知董大小姐何日可回?”
“过几天再来吧,也许能遇着。”单妈一边说一边就关了门。
冒辟疆站在门前摇摇头。缘份!如之奈何?不禁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面上的神采也黯淡了,他被自己身后站着的五六个持扫帚的老人搞糊涂了,苏州人真怪。这几个老人朝他古怪地点头笑着。他踏鞍上马,惆怅而去。回头看时,那几个老人像手持刀斧的老弱卫士守在董小宛门前。
单妈关了门,走入楼厅坐下捡出几棵绿油油的鲜嫩青菜开始忙乎。惜惜从楼梯口探头问道:“单妈,刚才你跟谁在门前说话?”
“什么叫冒辟疆的公子爷。”
“冒辟疆?”惜惜尖叫道:“就是咱们常谈的冒公子。”
单妈“啊呀”一声,扔了菜,跑去开了院门,门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惜惜慌慌张排跑上楼告诉正在作诗的董小宛。董小宛赶紧跑到窗前张望。但见官道上有许多纵马而去的人,究竟哪个是冒公子呢?
惜惜在她身后道:“你就挑最俊的那个就行了。反正过几天他还要来。”
连续几天,绵绵的chūn雨淋得整个苏州仿佛进入了秋天,刚脱下待洗的厚衣裳又从盆中捡出来穿在身上,依旧挡不做倒chūn之寒。董小宛一次又一次从梦中被冻醒,冒辟疆在她的梦中依旧是那瘦俏模样,常常在凉风chuī拂的窗外飘dàng。冒辟疆是否离开苏州了?
董小宛心想,冒辟疆肯定是从沙姨处探听到自己住处的,也许沙姨知道他住在何处。
董小宛便同了惜惜,趁着幕色到了三茅阁巷。沙玉芳开了门。董小宛见她双眼红红的似乎刚哭过,便诧异地问道:“沙姨,什么事让你难过了?”
“还是你那九畹妹妹。”沙玉芳又哭了起来。沙九畹昨天得罪了两个狎客,两个狎客凶神恶刹般跑来捣蛋,亏得沙玉芳请了个舵爷从中调停方才了事。谁知那舵爷又插来一脚,现正在紫芳阁让沙九畹陪他饮酒。“不知九畹吉凶如何。”沙玉芳接着说:“九畹要有宛儿的福份就好了。”
董小宛安慰她道:“九畹也是善于应酬之人,想来不会吃大亏。小宛哪来福份呢?”
“前几天冒公子见到你了吗?”沙玉芳擦gān眼泪关心地说:“冒公子真是君子,坐怀不乱”。沙玉芳接着讲了那天的情形,赞叹不已。
惜惜忙问道:“沙姨可知冒公子落脚何处?可惜我家小姐没遇着他。”
“什么?”沙玉芳问道:“他没去寻你?”
董小宛道:“寻是寻了,却没有遇着。”
沙玉芳叹气道:“我也不知他落脚何处。真遗憾,不过,你比你九畹妹妹qiáng,她这刻还不知有多为难呢。”说罢又哭了起来。
董小宛见她这么难过,便道:“我去帮帮九畹妹妹。”沙玉芳心知小宛遇事办法多,也不阻拦了,便将她带到紫芳阁。
董小宛独自上了楼。这家酒楼布置得还算雅致。只见那桌边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脸色浮肿,看上去睡眠不足,显然是被酒色淘空了身体。他正楼着沙九畹,手在她的胸部乱摸。沙九畹闭着嘴唇正在推他的手。旁边另有两个男人低着头在默默地饮酒,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董小宛四下看看,其它酒桌空着,店中除了两个跑堂外别无他人。肯定是那个舵爷包了酒楼在摆阔。董小宛径直走到另两个男人之间坐下,示意沙九畹别打招呼。舵爷突然见一个天仙般美人坐在对面,忙放过沙九畹。他问道:“这位小姐贵姓?”
“小女姓白。见几位饮酒快活,特来凑凑热闹。”董小宛朝沙九畹挤挤眼。
舵爷叫道:“白小姐真是妙人儿。老板,拿一副碗筷酒杯来。”
“大爷,喝酒用杯子不慡快,咱们用碗喝。”董小宛提议。
她感到左边那个男人正将腿靠在自己的大腿上,她也不退让,这只是胆怯男人的暗号。
这时,右边这个男人也将腿靠了上来。
“好!老板,换大碗来。”
五人面前都摆了大碗,酒保乐得将那兑水的酒朝碗里倒满。董小宛眼角瞥见左右这两个男人的手放下桌去,忙双手端碗说道:“先gān了这一碗。”那两只手只得乖乖地收了回来捧起酒碗。几人一仰脖子,几碗酒便下了肚。就这样接二连三gān了下去,一共gān了十四碗酒。
沙九畹也跟着gān了九碗下肚,沙九畹变成了沙九碗。待第十五碗酒端起时,旁边这两个男人便软软地歪着嘴靠在了董小宛肩上。董小宛双手朝两边一分,两个臭男人便滚翻在地上,醉得不醒人事。舵爷也两眼昏花,看到两三个白小姐在和自己gān杯。董小宛又和他gān了最后一碗,她扬起脖子喝gān了酒,拿开碗却没看见舵爷,再朝桌底一看,那大汉已瘫软在桌腿边了。这时沙九畹也醉得一塌糊涂。董小宛见众人都醉了,酒保在旁边赞扬她的酒量,她一张嘴,将酒吐出来大半。原来,出道时,苏昆生就教过她将酒憋在胸腔中不喝落肚底的绝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