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惜。”董小宛朝她瞪瞪眼。
“我偏要说。那个冒公子就是没心没肝。”惜惜跺脚道。
方密之劝道:“我与冒辟疆相jiāo多年,深知他的为人。他从不轻易允诺。诺则必行。
此番未来迎接宛姑娘,一定有什么羁绊了。还望宛姑娘见谅一些。“喻连河也帮腔道:”冒公子一向重情重义,绝不会食言。
我看他必有另外的紧急之事。望宛姑娘切勿有过头的猜疑。“董小宛叹了口气,哀怨地说道:”我也知道冒公子非负心之人,只是情到真处,一丝yīn影晃过便惊心而已。“
方密之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好羡慕冒公子有你这样痴心的红颜知己,若遇着他,定要他火速赶来。”
吃罢晚饭,众人又到客堂里喝茶,又说了一些闲话,喻连河自觉有些不胜酒力,便起身告辞。方密之也欲告辞,被董小宛qiáng行留住。喻连河只好独自去寻范云威,他俩明天一早还得到扬州去找郑超家。
方密之chuīchuī杯中的浮茶,轻轻呷了一口。他放下杯盏的一刹那,瞥见惜惜躲在屏风后偷看自己,猛然想起那天在媚香楼和她同席共枕因而破了她的处女之身,便觉得惜惜已非昔日的惜惜,而今已经是一个比较标致的女人了。惜惜和他眼光一碰,慌忙躲避,脸上却飞了红霞。大脚单妈刚好送茶点进来,见她有点怪,便问:“惜惜,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惜惜道:“刚才多喝了几杯,有些不适。”“你去休息一会儿罢,这里我来应付。”惜惜趁势走开去。
董小宛问:“方公子,今天多亏你了,要不然还不知闹出什么事儿来。请问,方公子何故又到了此间?”
“我本想到huáng山探望姑母,不想碰上喻连河,便随他到江yīn走一走,顺便来看创你,我以为冒公子可能也在此处呢。”
董小宛又叹了口气。方密之也知说错了话,慌忙岔开话题道:“侯朝宗和李香君的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董小宛只当这对良缘佳偶出了什么差错,便担心说道:“这一年多未得姐妹们消息,也不知她们过得好不好。”
方密之道:“他们俩已喜结连理了!”
董小宛听了这消息却没有大喜过望,因为这是她意料中的事。她立刻想到自身的凄凉处境,不禁神伤。她淡档的说:“香君真幸运!”
“香君真是有气节的奇女子。侯朝宗手里当时没有多少银子,找杨龙友借了点钱给香君做了一套新衣裙,但后来得知这钱是杨龙友瞒着众人找阮大铖那个阉党借的,香君当场将衣裙脱下扔在地上还跺了几脚,说她宁肯穷死,也不愿受他那种贼子一分情意。”
“好有骨气的姐姐!”
“香君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不过,宛姑娘的骨气跟她比也不相上下啊!”
董小宛听他夸自己,心里欢喜。毕竟这一年多她断了应酬,这种恭维自己的话听得少了,而世上有几个女人不喜欢听恭维话呢。她自己私下里也曾对着镜子恭维自己呢!
她问道:“方公子,你刚才说要去huáng山,几时出发呢?”
“明日就动身。”
“我要跟你去。”
“这… ”
“我早就倾慕huáng山风光,只恨未得机会。何况苏州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只有出去避一避,否则还不被别人bī死。”
“好吧,我带你去。不过,我可不敢和你单独同行,将来冒公子不撕我的皮才怪。”
“我叫我娘一起去,好吗?”
“好。就这样。”
夜深了,也是该休息的时候了。树影斑驳,四下宁静。
董小宛笑道:“方公子一向风流任性,让惜惜伴你入梦,可否?”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呢。”
“惜惜可是你破的身子,你真这么绝情?”
说归说,做归做。当方密之宽衣解带躺上chuáng时,惜惜像一个幽灵飘进房来,方密之欲拒不能,内心惭愧之极。
江风透过船篷的缝隙chuī进舱来,董小宛冰雪似的肌肤感到了寒意,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陈大娘慌忙就在船夫的锅盆中熬了一盆姜汁水,让她先吃两瓣大蒜,再喝姜汁,御寒防病。大蒜辣在心窝,董小宛差点哭了。
此刻,船正在长江上穿过薄薄的雾霭。天气yīn沉,没有初夏的气息,船夫在船尾摆着曲橹,自言自语道:“看来要下雨了。”
方密之坐在船头翻着董小宛写的诗句,不停地赞叹,“说宛君艺冠秦淮确不为过,虽须眉也不及也。”方密之叫仆人磨墨端砚,提笔在封面上写下:“花影艳词集。”几个字。
他说:“宛君,这些词真是你写的?”
“当然。方公子难道不信?你可以考我。”
方密之心想在这船上也没事可gān,就让她填词,自己也开开心吧。便道:“宛君能不能口占一阙《虞美人》,让我开开眼界。”
“好吧,你慢慢等着。”董小宛望着大江中空濛之景,沉吟一会儿,便缓缓道出一首词来,词句随风飘入方密之的耳中:姜汤暗藏伯牙指,抚我心中弦。
半渡残雾绕红颜,惟有芦花,还是旧情缘。
苏胸揣杯欲醉心,情字眉间悬,问君佳期是何年?
恰似chūn水,愁煞宛君言。
方密之听她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口占了这首词,抚掌赞道:“宛君可比当年李清照,乃当世奇女也,请受方密之一拜以示景仰。”方密之说罢,真的朝董小宛鞠了一躬。其实,他此刻的心里却很矛盾,首先他庆幸冒辟疆能得如此才貌双绝的佳丽。其次,他也后悔当初不如自己配此良缘,但这个念头只是像飞过池面的蜻蜓在水面上投下的yīn影一样很快就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huáng山脚下,卧云庵前,几株松柏投下的浓荫中有一块天然的大青石桌,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尼姑正在下围棋。一个叫方惟仪,她就是方密之此行前去拜访的姑妈,另一个叫妙端,人们都叫她妙端师太。随着棋子如更漏滴下的水珠一粒粒落在棋盘上,时光正一寸寸移动。
妙端不慎落错了子,慌忙伸手拿起,方惟仪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道:“不行,不行,落子无悔。”眼见这盘棋就要输了,突然出现了转机,她岂能放过。妙端也不服气。两个老尼姑在树荫下争执起来。
妙端使气道:“不下了。”将棋盘趁势一推,黑子白子便乱了阵脚,挤成几堆,已不成其为棋局。方惟仪道:“不下就不下。今天白陪你坐了一下午。腰都酸了,按老规矩,罚你捶背。”
妙端道:“你坐好。”提着双拳在她背上擂鼓般捶下,方惟仪大叫:“轻点。”
就在这时,方惟仪看见淡紫色的暮岚之下的山道上,缓缓驶来一架绛红色的马车,马车前面有一位骑马的飘逸公子。
他们身后是桔huáng色的夕阳和灿烂的天空。她猛然预感到也许是什么亲人来了。她用手揉揉眼,无奈昏花的老眼却没能看得更清楚。妙端也停了手,痴痴地瞧着马车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