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_高阳【完结】(36)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这些话使得缇萦非常满意,想起阳虚侯的慈爱,真个感激涕零,一再深深下拜,申谢恩德。

  到了日暮回家,恰好淳于意应了陶侍医的邀请,赴宴去了。于是,缇萦把阳虚侯的话,都说了给卫媪听,兴奋的情态,洋溢在她的语气之中。

  卫媪却不似她那样。阳虚侯的许诺,是她意料所及,不足惊异。她原期待着缇萦回家,会带来一些不安的地方。若要稳妥,除非仓公与阳虚侯始终在一起,才是缓急可恃,这样子脱了节,总有些不能叫人放心。

  这是她心里的盘算,不可告诉缇萦,免得又叫她担心。但这样沉默着,敏感的缇萦倒又不安了。

  “阿媪!”她说,“这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

  “但是,你却不以为然似的。”

  “老实告诉你,我早料到阳虚侯会这么处置。事情明摆着,非如此办不可的。”

  原来如此,所以才不以为奇。缇萦释然了。

  “等阳虚侯动了身,你该常去看看翁主,顺便也打听打听消息。”

  “嗯。”缇萦答道:“翁主也叫我常去玩。只怕去得次数多了,爹爹会不高兴。”

  “你爹爹那个不通人情的臭脾气,总有一天,害了他自己也害了人!”卫媪说说气了起来,“你今年十五,是大人了,什么事,自己心里也该有个主张,别老是爹爹,爹爹能一辈子跟在你身边吗?”

  缇萦了解卫媪的心情,她为爹爹的事,也是心力jiāo瘁,不免发几句牢骚,但无缘无故把她也扯在里面训一顿,这叫人感到委屈。可是想到她忠心耿耿,一手维持,就不但不气,反觉得好笑了。

  发泄了怨气的卫媪,看到缇萦这份天真的笑容,只觉得心痛——倘或真有什么意外的变化,仓公身被缧绁,缇萦的日子,怎能过得下去?

  “唉!”她忽然叹了口气,欲语不语地。

  “又怎么了?”缇萦问说。

  “说了也是白说。”

  “说嘛!”

  卫媪想了半天,实在忍不住要说:“有阿文在这里就好了!”

  这句像冷锅里爆出来一个热栗子,恰恰击中了缇萦,说不出那是种什么痛苦,还是惊奇的感觉。

  既然说了,就说明白些:“现在最苦的是消息不明,有阿文在,东走临淄,西走长安,什么消息打听不来?”

  “是打听爹爹的案情?”

  “是啊!”卫媪想了想说:“倘或齐王府里告的状不准,我们就不必在这里空着急了。”

  卫媪故意用反面来设譬,缇萦却信以为真了,所以越发显得轻快自如。卫媪见她是如此不解世务,唯有暗暗叹气,什么话都不肯跟她说。

  缇萦的心却应了一句俗语:“赶面杖chuī火,一头儿热!”这晚上说要去会烛,卫媪拦了她的高兴,原因是淳于意赴宴未归,得要有人应门。

  “我去一去就回来,”缇萦坚持,“你在家守候好了。”

  “不要去!”

  “不要紧,你不是说我已经成人了么?坊巷之间,一个人去一趟,怕什么?”

  “就因为你成人了,我才担心。不要去!”

  而缇萦是非去不可,问她原因,只说想李吾想得厉害。这样磨着、缠着,卫媪经不住她欢语央求,只好托了邻居照看门户,亲自送了她去,在会烛的地方,又托了妥当的熟人,回头再顺路送她回来。

  缇萦说想念李吾是假话,其实是有知心话要说,就找了个僻静背光的地方,她[奇書網整理提供]悄悄问道:“可有你哥哥的消息?”

  这一问,李吾不由得猜疑了。平时,缇萦再也不问的,就是李吾闲谈间,一提到此,她总是乱以他语,表示不愿意听——这自然是对朱文深恶痛绝的缘故,而此刻问到李舒,当然也是意在言外。

  这样想着,李吾便故意反问一句:“你到底是问我哥哥,还是问朱文?”

  让李吾一说破,缇萦不免害羞,好在背光,看不见脸色,消减了不少忸怩,想一想答道:“反正他们在一起,一问就都知道了。我老实跟你说吧,为我爹爹的事,很想有个跑腿的人。”

  仓公的麻烦;李吾听缇萦隐约谈过,这是正经大事,李吾不便再开玩笑了。

  “前半个月,我哥哥托人带信来过,说在洛阳很好。但要到咸阳去走一趟,大概夏天可以回家。没有提到朱文,想来他们仍在一起。”

  “咸阳在何处?”

  “远得很哪。我间过人,说长安还要过去。”

  缇萦怏怏若失,朱文竟是行踪不明,就算能够辗转联络,一时怕也无法回到阳虚。李吾猜到她的心思,但也无能为力,只好这样安慰她说:“我记得朱文说过这话:半年以后,回来看你。算算日子,已经到了,说不定就在这几天,会突然出现。倘有消息,我马上来告诉你。”

  缇萦不置可否,而心里却真的信了李香的话,想起去年秋天,他那神出鬼没的行踪,不由得生了希冀之心。睡梦中不时惊醒,一声猫叫,一阵淅沥的风雨,都会使她悬起了心,屏息着细听动静,怕的是朱文来了。

  07

  是阳虚侯启程入朝的第五天,有来自长安的官吏,一行七人,沿驿道乘用官置的“传车”,来到阳虚。为首的官员,一下车就到侯府谒见丞相,他向卫士说明的身分,是建尉属下的曹椽,名叫杨宽。

  这必是有重要的刑案发生了,否则廷尉不会派遣专差到此。于是丞相传活接见。

  侯王国中的丞相,是食俸二千石的大官。杨宽的官等差得很多,但来自朝廷,身分不同,所以丞相以客礼相待,略略寒暄之后,开始动问来意。

  “有文书在此,请丞相过目。”杨宽把一囊封缄得极其严密的简札,捧到丞相面前。

  那丞相久历仕途,练就一套深沉而圆滑的好手段。看着那满满一囊简札,且不忙打开,望一望天色,拉长了声音喊着:“掌灯!”然后又向杨宽歉意地笑道:“老眼昏花,只怕一时看不真切。耽误你的工夫,抱歉之至。”

  “哪里,哪里!”杨宽口中这样回答,脸却仍是板着,就像一辈子都没有笑过似的。

  丞相心想,看样子是件石破天惊的案子,而杨宽车等着回话。倘或必须即时裁决,连个闪转腾挪的余地都没有,那可不妙!

  念头一转,他又出了花样:“请内史!”吩咐了这句,他又向杨宽解释:“断狱听讼,都归内史掌管。必得请了他来,对足下才有用。”

  “嗯,是。”杨宽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从官几位?”

  “六个人。”

  “喔!”丞相又大声呼唤:“来呀!”等唤来侍从,他郑重其事地吩咐:“延尉衙门的六位差官,好好款待。”

  “不必,不必。”杨宽赶紧说道:“有公务在身……”

  “唔——”丞相重重地挥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装出不以为然的神气:“公务归公务,不能说不吃饭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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