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_高阳【完结】(53)

2019-03-10  作者|标签:高阳

  “将来1 什么将来?”

  三姊真是神智昏鹜了,问出来的话,像个傻子一样,但却叫人难以回答。

  “我是说——”卫媪心想,不必再婉转暗示了,gān脆开门见山地说吧,“我是说,三姊夫病好了便罢,若有三长两短,你自己该有个王意。”

  三姊把她的话默念了两遍,才能听清话中的意思。丈夫真个撒手而去,自己该怎么办?这一点她还真没有想过,自然也无从回答——而且,她也无法去想,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失去丈夫。在她,那如同天崩地诉一样,根本是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有你爹爹在,他自然会替你作主。我在这里,虽说你舅姑面前说不上话,至少还可以帮着你一点儿。等我们跟着你爹爹一走,娘家可说一个人都没有。那时你那小气刻薄的翁姑,可是丝毫不会为你着想的。”

  “怎么叫不为我着想?我不明白。不过——”三姊迟钝地说,“我也不怕。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

  难道要殉夫吗?卫媪听了她的话,不由得在心里惊疑,而且也觉得她的想法太拙,守节已嫌多余,何况殉节?不过这时候没有工夫跟她谈这些道理,而且她也未见得能入耳。倒是用一剂猛药,打消她心中的痞块吧!

  于是,卫媪把双眼一瞪——她的眼睛睁大了就是一双三角眼,显得格外严厉,“你可别想糊涂心思!”她低声喝道:“你爹爹花多少心血,把你们带大了。你就忍心顾自己一撒手,抛下你爹爹不管了?你们姊妹五个,怕就是数你不孝!”

  这成了再一次的提示,让三姊意识到在丈夫以外还有父亲,但也是再一次的为她加上负荷,父亲的横祸和丈夫的病危,双重的不幸为她带来了比姊妹们加倍的痛苦,因此她必须咬紧牙关,比姊妹们拿出更多的勇气和力量来应付眼前的一切。

  从重重束缚的困境中,反而激出她一番深深的觉悟。那就像杀出一条血路得以突围一样,另有一种轻快的亢奋,虽还不能免于失败的悲哀,却有卷土重来的决心——最要紧的是,她不再是那样焦急害怕了!

  顷刻之间,心情一变。最使她自己感到奇异的是,一直昏昏沉沉、恍恍惚惚的头脑,忽然大为清楚了,一个念头转到,居然能顺着条理想了下去——想到夫家,也想到娘家。有件事想不起来:卫媪是如何安排的?必须得要问一问。

  “阿媪!”她说:“家里一共三人,这一下都上京了,谁看家呢?”

  “有谁?”卫媪苦笑答道:“只好托邻居。”

  “那不妥。家里总得有人住,空关着,最容易坏房子,而且要有个人坐守,各方面有信息,才好联络。”

  “对了!”卫媪矍然而起,“我自以为想得极周到,谁知把这项要紧的一着就忘了。侯府有什么关照,临淄也说不定有什么消息来。若是接不上头,岂不耽误大事!”

  病倒是发现了,药却还没有。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都在想同一件事,得有个自己的亲人来看家——外人再信得过,无奈对这件案子的前因后果不甚了解,仍是无济于事的。

  “没有办法了,只好硬卡住你二姊,要她搬回来住!”听卫媪的语气,显然地,这是决定了。

  “我呢?”三姊却有异议,“我可以搬回来住。”

  这让卫媪觉得她真是异想天开,丢着个病倒了的丈夫不管,回娘家来看守空屋,世上哪有这种事?

  “我细想过了——”

  三姊还有下文,“我们小夫妇准备一起搬来。医生原就说过,最好顺移到城里居住,就医才方便。三姊夫也嫌家里嘈杂。巴不得换个清静地方好养病。所以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经这一解释,异想天开变得情理皆顺了,“可是,”卫媪还有个疑问:“你们堂上二老,会允许吗?”

  “这我有办法。”

  在五姊妹中,三姊算是最机警聪明的。卫媪见她有此自信,便不再问了,事情就算这样定局。当然,如果三姊夫一死,这个打算便完全落空。卫媪心里有数,准备好了第二步办法,那就是她原先就决定了的,硬卡住二姊回娘家来住。

  到了第二天——是淳于意最要紧的一天,而第一个要紧的人是缇萦。一早就起来打扮好了,等太阳上了墙头,由卫媪陪着到侯府,径自来到琴子的住处。娇慵的翁主,刚刚起身,还未梳洗。时光无多,情况紧迫,缇萦也顾不得应有的规矩了,行礼问安之后,随即在琴子的妆台边,把她的要求提了出来。

  “你就跟卫媪两个人,无人护送你们就敢到长安去了吗?”琴子讶然地问。

  “这可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好走着再说。”

  翁主不响,好久才以歉然的声音说:“照我的意思,最好由府里派人送了你们去。可是,我没有这个权力。而且昨天内史告诉我,说这件事关碍着爹爹,叫我不要多管。我怕帮不了你什么忙。”说自,微偏一偏头,喊道:“来个人!”

  一声喊,三四个待儿,一齐围了上来,其中恰恰有个琴子想找的人,她掌管着这个院子里的财物出纳。

  “阿采!”琴子问道:“我的月钱还有多少?”

  “上个月的花得差不多了,这个月的还没有送来。”

  琴子从牙缝里“吱”了一下,皱眉又问:“另外还有什么钱不?”

  “有啊!”阿采答道:“君侯动身以前,特为送了五十万钱,说给翁主贴补着零用,还没有动过。”

  “对了,我们忘了这一笔钱了。”琴子欣然吩咐,“把那五十万钱,到外头库房里,换成金子,替我送来。”

  其意何在?缇萦自然猜想得到。要照淳于意的家教,她决不能受此厚赠。但琴子娇贵的性格,缇萦完全了解,辞谢不收,反会引起她的不快,而且在这时候,也真是叫钱不嫌多,所以决定领受她的好意。

  等阿采一走,琴子果然说了赠金的意思。缇萦重行叩头称谢。琴子慷慨的性情,获得了满足,甚为高兴。一面梳洗,一面又叫人去打听,内史可曾到府?

  不多片刻,金子换来了,派去打听的人也来复命了,说内史一早就已到府。事不宜迟,琴子亲自带着缇萦去见内史,并且一见面就代她陈述了请求。

  “按律例说,关防严密,跟着官差一路走是办不到的。不过仓公这件案子,究不比什么谋逆或者盗案,要防着串供,而且一老一少的女流,我想可以通融。”内史说到这里,略一沉吟,对缇萦作了更明确的指示:“你们不妨先收拾起来,准备动身。回头我再跟杨宽说。另外还有什么事?”

  缇萦想不到内史如此痛快!机会不可错过,于是又说:“我跟我家卫媪,想见一见家父,拜求内史先通融。”

  “如果只是谈谈家务,不提案情,去探一探监,料也不妨。”

  “自然,”缇萦赶紧答道,“我识得此中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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