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朱公子!”燕支拭一拭泪,庄容答道:“为我的不幸,败了公子的酒兴,真个不安!容我谢罪。”
说着,满斟了一爵酒,自己先gān;再敬朱文,朱文也gān了。
忽然,双螺也笑盈盈地说:“朱公子,我也敬你一爵。”
刚才看她还是面有重忧似的,一转眼间变得如此。朱文觉得她的笑容后面隐藏着什么花样,便把她的手一按,不让她斟酒。
“话先说明白,你要我饮这一爵酒,是何用意?”
“请先gān了,我有话说。”
“不必。”朱文用手指在太阳xué上敲了几下,“我的酒够了。老实跟你说,我还有事要办,喝醉了要误事。你有话尽管说吧!”
“朱公子,你可是有心帮燕支的忙?”果然话外有话。但朱文不必多作思索,一口答应:“确是有心。”
“既如此,我倒有个计较——”说着,眼珠骨碌碌地在燕支和朱文脸上乱转。
这下不用说朱文,连燕支都不知她到底想到了什么主意?看样子有些难于出口,可见得其中大有窒碍。初次相见,便提出qiáng人所难的要求,以致于彼此都觉尴尬,这又何苦。
因此,持重的燕支立即阻止她说:“双螺,不要冒渎嘉宾!”
“也许是有些冒渎。朱公子,我说是说出来,倘或不行,只当戏言,千万不必介意。”
越是这样,朱文越觉得非允诺不可,点点头说:“你别管我,只说你的!”
“我是说。你若喜欢燕支,尽不妨向我家主人索取。”
朱文再也没想到是这话,一时间莫明所以,愕然问道:“索取什么?”
她白了他一眼:“自然是燕支罗!”
看着她,不像是作戏言。再看着燕支,把头低着,不知她脸上是何表情。但只此沉默,也就知道她心里并不嫌双螺冒失。
朱文定一定神,重新思量,才明白双螺的话,只不过对他才显得突兀。她们姊妹间,平日当然谈过心事,知道燕支早有择人而事的打算,至于像周森这种大豪,不要说寻常一名家伎,就是爱姬赠人亦不是不可能的。照这样看,双螺的建议,就凭自己点一点头,便可实现,并非什么无用的空想。然而要问是不是喜欢燕支?却是件太可笑的事。朱文心想:我倒是有些喜欢你双螺。但这话要说出来,是更可笑了。
看着他好久不作声,燕支自感羞rǔ,不得不说话了:“双螺?”略带埋怨地说:“你必是喝多了,疯言疯语,惹得朱公子生了气。”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朱文抢着说道:“老实说,我孑然一身,连个家都没有,若有个人跟在我身后,我把她安在何处?所费思量者在此!”
这话似乎是无法令人相信的,看他的仪态,何致于会是个无家的流làng汉?但不管如何,他总算已有了解释,因此,燕支的脸色缓和了。但双螺却还抱着希望,灼灼双眼,依然注视着他。
朱文弄了块炙肉放在嘴里咀嚼,心里在细细盘算。向周森把燕支要了来,是一定可以办得到的事。一路上为缇萦作伴,替卫媪分劳,倒也是绝妙的打算,只有一件,偏偏她的身世如此,一谈起来,必定把缇萦吓得心惊胆颤,这可是大非所宜。
转念又想燕支不过是想择人而事,若能助她脱离此处,以后或可不必操心,这一点不妨先问一问清楚。
为了怕燕支多心,以为他看不中她,他觉得必须先把自己的处境说一说明白,因而指着对面那些放làng形骸的宾客问道:“你们知道不知道,那五位是什么身份?因何来到这里?”
“听说是廷尉衙门的官差。”双螺笑道:“却不知是何差遣,经临此处?”
“为了押解我的恩师仓公……”
“仓公!”燕支和双螺不约而同地失声惊呼。
朱文看到她们是如此的反应,略略有欣慰和骄傲的感觉,问道:“你们也知道仓公?”
“怎么不知道:仓公仁心绝艺,谁没有听说过?只是,”双螺怃然而问:“这么位人物,怎的也惹上了官司?”
“也无非是受人诬累。说来话长,今夜没有工夫来谈。总之,你们现在该明白了?我说孑然一身,连个家都没有,绝不是什么敷衍谁的话。”
“是的。”双螺深深点头。
“不过,要说我不暇自顾,无心来帮燕支的忙,却也不见得。”朱文停了一下问道:“我想问一句话,燕支若能恢复自由之身,有何处可去?”
“这个——”双螺欣然色喜,长眉一挑,向着燕支:“你自己说吧!”
一样地,燕支也有喜不自胜之色,但她比较持重,所以也比较矜持,低声答道:“有的。”
“是哪里?回家?”
“不是。”“”那么是何处呢?“
燕支不答,忸怩中别有喜悦,这微妙的神情,朱文懂了,不必再向她追问。转脸看着双螺笑道:“怎么回事,你代她说吧!”
于是双螺说了燕支的“难言之隐”。她早已许配了的,待婚的夫婿是个极能gān的工匠,善于起造大屋。当燕支被祸时,他正应聘在汉中为一位巨贾修建园林,关山阻隔,对于燕支的不幸遭遇,毫无所知。等回到家乡,燕支已归入豪门,也曾辗转打听寻了来,偷偷一晤,相拥痛哭,想要为燕支赎身,却因说坏了一句话,弄成个化不开的僵局。
“喔!”一直静静地听着的朱文,捉住了这个作为症结所在的疑问,毫不放松,“是句什么话?你原原本本告诉我。”
“其实也是句好话。”双螺指着燕支说,“她的‘那位’,当时表示,只要我家主人肯放燕支,他愿纳重币,以为报答。这话传入主人耳中,大大地动了气,‘本来让他们夫妻团圆,是件好事,我决无不允之理。’我家主人这样说,‘说什么重币不重币,可就没得商量了!传出去说我周某竟要在一个家伎身上弄些好处,这名声我决不受。’就这样好好一件事,弄得不欢而散。”
“那位的话是错了!像你家主人这种财大势豪的人物,最犯忌的一件事,就是谁想用钱来压倒他。”
“正是这话。不过——”
看她欲言又止,朱文自然会意,摆一摆手说:“我懂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这么重一副担子,他轻飘飘地就接过去了。怕的是一句敷衍的话——或者虽非敷衍,而看事太易,挑不起这担子。双螺和燕支的想法相同,而且也同样地不知作何表示。怔怔地看着朱文,眼中并不掩饰她们内心的困惑。
当然,朱文决不能连这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我老实跟你们说吧!”他又提供一重保证:“我跟你家主人、虽是初jiāo,或许还够不上情面来为燕支说话,但我有个姓孔的好朋友,跟你家主人却是至jiāo,我转托他去斡旋,事无不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