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欠分寸了!刘不才深怕李小毛在这里陪客,耽误了正事,但小张心思玲珑,看顺姐不在眼前,便向朱素兰笑道:“兰姐,你这顿饭,留着明天来吃,今天我请客,只请你一位。”
接着便又转脸打招呼,“小毛哥,你不要误会,我不敢在兰姐身上动脑筋,是为我们刘三哥的事,要跟兰姐商量——是桩好事。”
最后这一点,朱素兰立刻会意,抢着答道:“好,好!我懂了。不过,请刘老爷在一起谈,不好吗?”
“他另有事,我们不必管他。小毛哥,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起走。晚上我请你吃酒,你挑地方,或者,就借兰姐这里,大家好好叙一叙。”
“我这里好,我这里好。”朱素兰抢着说,“晚上还有正经事情要谈,我看也不必约别的客人了,就在这里吃个便饭。”
“就这样。”李小毛看着向刘不才说,“我七点钟来。”
这表示米生意在晚上就有回音,刘不才便郑重其事地答一句:“恭候大驾,不见不散。”
由于小张的安排,李小毛可回米行去谈生意,刘不才便约好了顺姐去看房子,顺理成章地各得其所。他本人约了朱素兰到新开的一枝香去“吃大餐”,亦是有作用的,第一是为刘不才与顺姐撮合;第二是打听李小毛的情形。
当然,在朱素兰所关心的是李小毛,所以在小张还未开口以前,她就先问:“张少爷,你跟‘他’到底有过啥不开心的事?”
“没有啥、没有啥!总归大家年纪轻,我不让他,他不让我,言语上小毛吃了点亏,应该我替他赔不是。”
“言语上有上落,何至于要磕头赔不是?”
“这因为还有刘三爷的那笔米生意在内,我也值得给他磕个头。”
这理由有些牵qiáng,但朱素兰不疑有他,只说:“我也巴望他能把这笔生意谈成功。”她突然很认真地问:“刘老爷这个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厚道、很实在?”
小张知道她问这句话,是关心那笔回扣;随即答道:“很厚道、很实在,不过也很jīng明,很利害。”
这话对朱素兰这种跑码头、懂江湖的人来说,是不难了解的,“只要jīng明利害在路上,怕什么?”她说,“光是厚道实在,做不出啥大市面来的。”
“对了!你懂。刘三爷这个人很上路的。”小张接下来便说:“他跟顺姐有缘,就像你跟小毛一样。你俩的好事,我跟刘三爷来帮忙,刘三爷的好事,要靠你帮忙。”
“那还用说?请你吩咐,我这个忙怎么帮法?”
“当然是又要说成功;又要顺利。”
“这话太笼统了,事情也太难了。”朱素兰笑道,“只怕我没有这个本事。”
“你不要客气。兰姐。我看你脑筋快,理路清楚,又有口才,又有决断,将来倒是小毛的好帮手。不过——”
小张是说顺了嘴,不暇思索,到发觉要说的话,触犯忌讳,会杀风景,方始突然勒住。但是,朱素兰已听出蹊跷,必得追问了。
“张少爷,你说呀!你说你跟刘老爷要帮我们的忙,跟我说实话就是帮忙。”
这句话扣住了小张,倘或一味推诿,毫无jiāo代,就显得欠缺诚意,什么都谈不下去了。
然则该怎样jiāo代呢?小张认为首先要弄清楚的是,李小毛的秘密,朱素兰究竟了解几许?因而问道:“小毛在大丰的情形,你晓不晓得?”
“怎么不晓得?老板娘是个老骚货,一直在他身上打主意。
你看好了,迟早会有‘活把戏’弄出来。“
小张暗叫一声侥幸,亏得先试探一下,不然又无缘无故得罪了李小毛——听她的口风,可以猜想得到,李小毛在朱素兰面前“假撇清”,只说了一半实话。如果自己不小心说破真相,这个疮疤就揭得李小毛不轻了。
既然如此,也就只得“逢人只说三分话”,附和着她说:“我也听说了,大丰老板娘在动小毛的脑筋。老少不相配,他如果要脱离大丰,自己创点事业,我跟刘三爷当然要效劳。”
“是啊!”朱素兰很兴奋地说,“我也跟他谈过几次。我有我的难处,他有他的难处,为来为去少两个钱。这趟生意成功,刘老爷答应送一笔回扣,此外或是生意上头,或是头寸上头,凭你们两位的手面,再肯帮个忙,他就受用不尽了。”
“一句话,只要帮得上忙,一定帮。等这件事情过去了,我跟小毛来好好谈一谈。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只要这笔米生意顺利做成功,什么都好谈。”
***所苦的就是这笔米生意,谈得并不顺利。
“生意倒是好生意。辰光不对!”外号“粉面虎”的大丰老板娘说:“一万石米,半个月要,神仙都没法子。”
“怎么会没法子?”李小毛说,“我看过帐了,就是这几天,有三船米到,起码也有两万石。京米固然要紧,可以分批jiāo,先拿一万石给人家也不要紧。”
“你倒说得轻松!真正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你看看客堂间里,三四个‘委员’在坐催,这还不去说它,外洋轮船一到先报关,李抚台马上自己派人上船去验收。装卸过秤都由人家,我们只不过去结一结帐,连一瓢米都摸不到,说啥‘先拿一万石给人家’?”
没有想到事难如此!李小毛楞住了。好半天才说了句:“我已经答应人家了!”
“你怎么可以随便答应人家?真正不晓得轻重!”粉面虎急急问道:“你收了人家的定洋没有?”
李小毛不敢说收了人家一千两银子的回扣,摇摇头说:“没有。”
“没有就不要紧,你去回人家,跟人家赔个不是。”粉面虎说:“朱道台的为人,我晓得的,做事最漂亮,最体谅人家苦衷。实在是办不到的事,也真叫没法,你趁早去说一声,事情就了结了。”
“我不去!”李小毛将头一扭,颈项笔直,青筋都爆了出来:“我没有这张脸去见人家。”
粉面虎也发火了,“随便你!你自己招来的麻烦,与别人啥相gān?”她提高了声音说:“你也是走过江湖、有见识的人,米行生意虽不算内行,也不至于黑漆隆咚,一窍不通!一万石米从哪里来?不想想就会糊涂答应人家。现在‘吃轧头’怪哪个?”
“不怪你,怪我!”情急的李小毛,举起双手,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几个“耳光”,一面打,一面自责:“该死,该死!哪个教你这样子巴结做生意?”
说完,往后就走,一直回到自己卧房,往chuáng上一倒。心里乱糟糟的,又气又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突然觉得chuáng沿往下一沉,接着一只肥暖的手伸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这只手当然是“虎爪”,面朝里面躺着的李小毛,虽不曾将手挣脱,但脸却转动了一下,埋在枕头里,表示负气不睬粉面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