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许多糖葫芦,她却一直没有来过。今天总算又见到她了,她却马上要走了,而
且可能要离开这座城市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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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她今后四处流làng的生活而忧郁。他心里有一个愿望不知如何表达,这愿
望从那天晚上他和她一块儿穿糖葫芦就产生了。这愿望多少带有点làng漫色彩,要
实现却得付出一些必要的时间和jīng力。
没有时间和jīng力的付出,làng漫色彩必将大大减少。可是我们的二十八岁的返
城待业知青,偏偏在绝不应该幻想到任何làng漫事情方面去的阶段,那么无可奈何
地产生了追求làng漫的愿望。
这个愿望便是——他非常非常的想要对她表示亲昵。
可是她却马上就要撇在他家里一个孩子,拎着旅行包离开这座城市闯dàng去了
!
一个小伙子对一个年轻女人产生的想要làng漫làng漫的愿望,不像一个孩子产生
的想吃一根冰棍的愿望那么容易丢开或者转移。
这个愿望本身与爱情并无牵连,它还远远达不到那么高的档次,更没有使他
想到怎样搂着她睡觉等等等等那么具体。因为他还并没有充分的jīng力和充足的时
间一门心思全想在她身上。
他仅只是想要对她表示亲昵,表示他怪同情她的,挺喜欢她的,还愿意再和
她围着一大盆上好的、鲜红鲜红的山楂,对面而坐,穿许多许多许多许多糖葫芦,
在这种能使他体验某种接近艺术工作的情趣中,时不时地,似乎不经意地用他的
手碰一下她的手。不过如此! 一个平庸的其实也谈不上有什么làng漫色彩的想象有
限的愿望而已。
他妈的就连这么一个愿望也眼瞅着如烟似云了。
他又憋气又说不出有多么烦恼!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无比遗憾地瞧着她那张挺招人喜欢的娃
娃脸。
“是么?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我叫曲秀娟。歌曲的曲,秀丽的秀,女口月组
成的那个娟字。别人告诉我,女人的小嘴像月牙,名字中有这个娟字才恰如其分。”
他不禁地去注意她的嘴。
她在苦涩地微笑着。他觉得她的小嘴真是有几分像弯弯的月牙似的。
“我有几句重要的话想对你说。”他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那你快说。”她看了一眼手表。
“不能当孩子的面说。”
“那我们到屋里去说。”
她便放下旅行包,跟在他身后走入了里屋。
“你看,”他从枕头底下翻出了几册中学生课本让她看:“我明天要去参加
本市的‘教师培训班’的考试。”
“这话有什么不能当孩子的面说? ”她又看了一眼手表,问:“有把握考取
吗? ”
“我? 没问题。手拿把掐。两年后,我就是一位中学教师了! ”
“我为你高兴。”
“将来你的孩子上中学了,就考我当教师的那所中学! 我要当他的班主任,
一定好好教他,一定培养他考上一所重点大学! ”
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信口开河搞得昏头涨脑了。
她当然也难免有些涨脑昏头。
她垂下眼睛,颇为感动地说:“但愿能有那么一天吧,到了那一天你让我给
你跪下磕头我都肯。”
她是相信他说的话的。他把考试说得那么轻松,还能考不上么? 她觉得儿子
的将来有了指望和依靠。她不禁地走到里外屋的门口看起儿子来。
儿子仍老老实实地站在外屋,一步也没有挪动。
她转身望着他,他在她眼中被一环善良的高尚的光圈所照耀。
她用一种由衷的微笑告诉他——你是个好人。
他完全理解了她的目光。
“我该走了! ”她说,就往外屋迈脚。
“别……”他不能自持地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你用不着为我担什么心。”她说:“生活早已把我折腾出来了! ”同时往
回抽自己被抓住的那只手。
他突然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这动作那么急促,以至于她在几秒钟内没有
反应过来。而他,不顾一切地就去亲她那两片红润的小月牙似的嘴唇。
她这时才开始反抗,使劲将头朝后仰。他的嘴唇没能如愿以偿地亲着她的嘴
唇,只来得及在她的下颏上触了一下。没想到她还有股蛮劲,很快便从他的搂抱
之中挣脱了身,接着甩手就扇了他一耳光。
这一耳光扇得他脸上火辣辣的,不由倒退一步。
“你……你有什么了不起?!”他恼羞成怒了,大声说:“你将来不就是个修
鞋的吗? 那个混账王八蛋地地道道的狗崽子你倒为他心甘情愿,我比那小子好一
百倍! 我,我就不行吗?!……”
啪! 他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耳光。
“你比他还坏!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装得倒像个善良的好人似的,没想
到你爸你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 ”
那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瞪大眼睛望着他和母亲。
她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旅行包,犹豫了一下,拎起了旅行包。
“如果你胆敢亏待我的儿子,我将来跟你的仇恨没解! 还要到法院去告你! ”
她留下这么一句话,恨恨地走了。
当母亲要迈出门的时候,那孩子哇地一声哭了,但仍然站着不动地方,只是
哭,并没有跑出门去追赶母亲。
他发了一会儿傻,赶紧蹲下身去哄那孩子,却无论用什么办法也哄不好。孩
子分明有些怕他,直哭得他心乱如麻,直哭到他家的人都回来了……
今天早晨他走出家门,走在小胡同里时,胡同里那疯子迎面像个鬼魂似的游
dàng了过来。到他跟前,挡住他的去路,先是yīn怖怖地笑视着他,突然说:“你小
心点! ……”
他从来也没有招惹过那疯子,不知那疯子为何也仇恨起他来……
他坐在座位上,心里始终在苦苦地想着一个问题:自己究竟是一个好人还是
一个坏人。却难以得出结论。自己对自己连这么一个起码的结论都得不出来,使
他心里暗暗难过。
周围仍是一片诅咒,一片怒骂,一片义愤,一片大吵大嚷。
他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居然还来参加这场考试,是一件很荒唐很滑稽的事。这
场考试的真相也很荒唐很滑稽。周围的一切诅咒,一切怒骂,一切义愤,一切大
吵大嚷都很荒唐很滑稽。包括昨天他想亲她的月牙似的嘴唇以及她为此扇了他两
记火辣辣的耳光,全他妈的是又荒唐又滑稽的事。
那个本教室的义务考场主持者,终于在混乱之中将考卷发下去了,这会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