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难过,吧哒吧哒地掉下眼泪来。
“得啦得啦,别哭了! 随便说点别的什么话都行! ”
他便宽宏大量地饶恕了她,降低自己的要求。
“指导员从团里开会回来了。他说,明年我们连的耕种面积要扩大一百垧…
…”
“别说这个! ……”如果他是躺在草地上,就会猛地坐起来,狠狠地瞪着她,
看去是恼火透顶了。
她呢,就会双手捂上脸,低声哭起来。
然后他感到自责了,向她认错,哄她,替她擦眼泪。
再然后,他进一步降低自己的要求,不勉qiáng她说什么话了,希望她唱一支歌
给他听。
于是她眼中噙着滚动的泪水开口轻轻为他唱歌。唱毛主席诗
词歌曲《蝶恋花》,《咏梅》,唱“北风chuī,雪花飘,年来到”,唱“花篮
的花儿香”,唱“月亮在白云朵般的云层里穿行,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垛上面,听
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她平时很少像别的姑娘们那样自哼自唱。她认为自己
的嗓音不好听,所以她会唱的歌少得可怜,其实她的嗓音并不像她自己认为的那
样。而他,欣赏要求也并不高,只要她别唱“语录歌”或“东方红”、“大海航
行靠舵手”就行。连队里的高音大喇叭,早、午、晚三遍播放的全是这类歌曲,
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不只是他,许多人的神经都受不了啦。
她唱歌的时候,他就会静静地躺在她身边,仰望着天空,手里拿着一jīng小草,
一段一段地掐着。要不就握着她的一只手,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抚摸着,或放在嘴
唇上温柔地吻着,吻着。
有一天傍晚,也是在小河的上游( 他们最喜欢也最经常幽会的地方) ,她有
几分羞怯地对他说:“我想给你唱支歌,听吗? ”她第一次主动要为他唱歌,而
且还“想”,使他万分惊奇,连连回答:“听,听! ……”
她注视着缓缓流淌的澄澈的河水,轻轻地,柔曼地唱了起来:
在这里,我听到了大海在歌唱。
在这里,我闻到了豆蔻花香。
我曾到过遥远的南洋,
遇见一位马来亚的姑娘。
我和她并肩坐在椰子树下,
我向她讲起了我的童年。
她瞪着大而黑的眼睛,
痴痴地呆呆地望着我。
我们俩爱情像海样深,
她为我贡献了她的青chūn。
在这里,阳光照she着海面,
好像她的灵魂在向我微笑。
在这里,海风chuī动着海làng,
好像她的灵魂在向我呼号……
这歌,是女宿舍的一个姑娘有天哼唱的,别的姑娘们被它感伤而抒情的làng漫
曲调深深打动了,围住那姑娘,bī着她将歌词唱出来,她无论众姑娘怎么央求也
不肯。后来她们都生气了,说今后谁都不再理她了。她这才违心地将歌词写在一
张纸上jiāo给大家,同时要求大家发誓,万一连里追查起来,保证不出卖她。不久,
每一个姑娘都会唱了。
她唱完,看了他一眼,见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在默默地流泪。
她俯身瞧着他的脸,柔声低问:“你怎么了你? ……”
他忽然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抱住,使她倾伏在他身上了。他将脸贴在她的胸脯
上,如同一个孩子似的哭了,一边哭一边喃喃地说着:“就应该是这样,就应该
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
7
“你让我透不过气来了,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你希望怎么样呢? 别哭别哭,
啊? ”
“我希望你今后为我唱许多这样的歌! ”
“可是,我……我只会唱一首这样的歌呀! ”
“那你就老为我唱它吧,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听够了的! ”
一首歌竞使他那么受感动,而且是她唱给他听的!
她也情不自禁地哭了。
随后他们彼此充满温情地拥抱着,不断地亲吻着,轻轻替对方擦拭眼泪……
在她几乎丝毫没有觉察下,他的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胸衣,抚摸到了一个像她
那样的姑娘时刻不忘防守着的“禁区”……
她惊叫了一声,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拥抱。随即迅速离开了他的身体,站了起
来,一边恐惧地望着他,一边连连后退,她想移身逃跑。她浑身瑟瑟战栗,双手
紧紧护在胸前,那样子像是一只被什么猛shòu吓坏了的可怜的小动物。
他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猛地翻了一个身,将他那张比秋后的柞叶还要红
十倍的脸深深埋在青草中,一只拳头一下接一下擂着草地,身体却如死了一般,
一动也不动。
她不忍心就这样撇下他跑掉。
她又战栗地,怀着几分本能的防范心理,一步步轻轻走回到他身边,双膝跪
了下去,两只手同时抚摸着他的肩,抚摸着他的头,喃喃地说:“你别这样啊你,
我没有生你的气呀。我害怕极了,你再也别这样了好吗? 我会被你吓昏的呀……”
许久许久,他才将头从青草中抬了起来,他泪流满面,脸上沾了许多泥土,
他发誓般地望着她说:“我再也不了,我……再也不让你害怕了! ……”
这些,便是她在北大荒的全部爱情罗曼史中,她认为是最最隐秘的,最最不
可告人的,“柏拉图”式的( 尽管她并不知道柏拉图) ,纯情诗章一般的片断,
也便是镇压在她灵魂上,使她的灵魂快被压得比纸板还薄了的道德和良心的十字
架……就为这些,他更加认为她是“属于”他的姑娘。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你gān吗瞧着饭盒发呆呀? ”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奇怪地问她。
回想被打断了,她的灵魂又推开了她的心扉,躲进去张望着冷漠的现实。
她的思想重新集中在郭立qiáng身上了。
他没有吃一口早饭就去参加考试……
她直到现在还认为这完全是她的过错。不,简直是她对他犯下的一次罪过!
“我下午不gān了! ”她盖上饭盒盖后立刻站了起来。她将饭盒塞进小布兜里,
顾不上避讳那些男人们直眉瞪眼的目光,当着他们的面急急慌慌脱下肮脏的帆布
工作服,换上了她自己的衣服。
“家里……有什么事了? ”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又问。
“回家做饭。”她说着,拎起小布包就匆匆走了出去。
她快步走出货车场,穿过一条马路,走到一个公共汽车站等车。若是在平时,
她是舍不得花一毛钱乘车的。
可这时她心里着急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尽快回到“家”里,越快越好,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