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掉在什么地方了吗? ”
“……”
“在考场上你打昏了一名公安人员,不否认吗? ”
“……”
“那么跟我们走吧! ”
“……”
其中一个公安人员向他亮出了手铐:“伸出双手。”
“我不戴那东西,我不会逃跑。”
“愿不愿戴是你的事,戴不戴是我们的事。”
他被戴上了手铐。
她直至此时才对眼前发生的事做出反应。她扑到他身上,用双臂紧紧抱住他,
焦急地大声说:“立qiáng,你快告诉他们,你没打过公安人员! 他们一定搞错了!
你不会打人的! 我相信你不会动手打人! 快告诉他们呀……”。
他低头瞧着她的脸,诚实地说:“我打了。”
昨天,公安人员与“兵团服”们在各个考场上冲突起来后,姚守义被一名公
安人员使劲往教室外拖,姚守义双手抓住门框不放,那公安人员就用警棍打姚守
义的双手。这情形使他愤怒了。他跨过去,给了那公安人员一拳,一拳击在对方
太阳xué,对方像个she击场上的人形靶似的倒下去了。姚守义趁机溜掉了……
两名公安人员轻轻拽开她,一边一个夹持着他,将他带走了。
他临出门回头对她说:“记住,打个电话给立伟,叫他回家一次,把琴修好。
到了那个日子,你带着琴替我去会合,也许他们正需要一架扬琴……”
第十一章
1
“师资培训班”考场事件纪实
黑色的钢笔,握在一个女人的手中,在一页稿纸上写出了上面一行秀丽的字。
女人的手很白皙。
那支钢笔,笔杆挺粗,已失去了光泽,变得乌旧。完全luǒ露的笔头有如古兵
器方天戟,笔尖磨秃了,磨短了,磨斜了,写字只能侧着笔尖才流利。它是拧帽
的,笔胆也无钢套。吸墨水时,捏一下,两分钟才能胀起来。它是一支老式的国
产“友谊”钢笔,中国五十年代文化用品的遗物。六十年代中期,在文化用品商
店还可以见到,价格是一块三毛七分,但已很少有人请售货员拿出来看看了。
人类心理在任何方面总是趋向于追求更新的东西,所以如今它差不多绝迹了。
我们人类保护濒于绝迹的动物那种感情非常仁慈伟大,但淘汰旧产品的“喜新厌
旧”原则毫不动摇。
晚报记者吴茵使用这样一支钢笔已经十几年了。
她盯着自己在稿纸上写出的那一行字,眼前又浮现出了她在考场上目睹的种
种情形。报社并没有委托她写关于这场考试的任何报道,是她自己想去,所以她
去了。所以她此刻头脑中重叠着一层层思考,急欲很快就写出来,很快就能见报,
让许许多多的人都清楚关于这场考试的幕后真相以及返城待业知青们与公安警察
们发生冲突的种种历史的和现实的因素。她认为,如果自己不写,自己便是一个
对现实缺乏责任感的不称职的记者。
她曾亮出记者证,问一个被从考场上“请”出来的十八九岁的少女:“你有
何感想? ”
那少女耸了一下肩膀,无所谓地回答:“我对他们怪同情的。
虽然他们将我‘请’出来了,但对我的态度还算不失礼貌。我才不在乎能不
能参加这场考试呐! 即使被录取我也不会去上什么‘师资培训班’的。我今年还
要考大学呢! 去年高考我只差三分落榜,完全是由于临场紧张才答错了一道大题。
我今天来参加考试,不过就是想多体验一次考场气氛。我今年是有把握考上重点
大学的! 就算今年还考不上,明年我仍要继续考……“
那少女显然觉得被一位记者采访是件很荣耀的事,毫不腼腆,随随便便直直
率率地回答了一大番话。
像所有的记者一样,她喜欢这样的采访对象。那少女使记者这行职业变得轻
松愉快。
同情——这就是同一代人中,这就是一个年龄界线内的共和国的儿女们对另
一个年龄界线内的共和国的儿女们最“温良恭俭让”的态度了。除了同情,还能
再要求我们共和国的小青年们给予老青年们一些什么呢?
那少女说“我对他们怪同情的”这句话时,语气是郑重的,表情是由衷的。
她相信那少女说的是真话。
可我们共和国的长子长女们,需要的不是他们小弟弟小妹妹们的同情,需要
的是职业,是改变待业命运的机会。哪怕是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竞争可能的机
会,对他们也是宝贵的。一切这样的机会,对他们都意味着“机不可失,失不再
来”。而他们对“竞争”
两个字,又都是多么缺乏准备啊! 他们是被一页历史中时代的惯力旋转得头
晕目眩,滚动得jīng疲力竭了。他们就是在这种状态下不得不为了存在互相进行竞
争的。他们像古西班牙斗牛场上斗牛士胯下的马,虽然与蛮牛较量的是斗牛士不
是他们胯下的马,但最易受伤最易牺牲的却是它们。人类历史上曾记载过这种野
蛮的娱乐:当斗牛士胯下的马被牛角挑开肚腹倒下后,斗牛士立刻换乘另一匹马,
而那匹倒下的马则被拖入后场,如果它还没死( 它们往往不会当时死掉了) ,于
是就有所谓的shòu医将它们的肠子塞人肚腹,用我们今天缝麻袋的那种针线迅速缝
合伤口。匆忙中它们的肠子难以塞人肚腹,便用大剪刀毫不心慈手软地剪断。然
后用冷水泼尽它们身上的血渍。然后向它们的身体注入大剂量的吗啡,然后重新
给它们披上漂亮的色彩美丽鲜艳的披挂,然后就有另一名斗牛场上的投标手再跨
到它们背上,用踢马刺促使它们又jīng神抖擞地冲上斗牛场……
当时,她看到坐在每一个教室里的那一排排穿着像杂牌军的返城待业知青们,
心中便很自然地产生了这种不美好的联想。关于古西班牙斗牛场面的情形,还是
她在中学时代从一本名叫《血染huáng沙》的小说中读到的。作者有意用十分冷漠的
文字加以描写,不但那些场面,连同那些文字本身,都曾使她感到惊心动魄。那
时她怎么也想不到,后来她自己亲身参加了比古西班牙斗牛场上的情形有过之而
无不及的现代中国的“红卫兵”的浴血奋战。她的身体上因此而留下了两处刀疤。
值得庆幸的是缝合它们的不是shòu医的手,也不是缝麻袋那种针线……
她正欲对那少女再发问,那少女却被女伴扯走了。她听到了她们一边走一边
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