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154)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他连她的“事业”也要蹂躏也要qiángjian也要占有也要毁灭! 他要在她的生活的

  每一内容每一方面都深深打上他的私人印记。他在许许多多男人和女人的心目中

  却是一个好丈夫! 多少男人因为不具备他那样的“能力”而自愧弗如?!多少女人

  因为她们的丈夫不如他而轻蔑自己的丈夫,眼红她的好命?!

  拿在手中的那封信,她连谁写来的,写些什么都没看明白,就放到一边去了。

  她又拿起第二封信拆开看。主编几天前jiāo给她的一项采访任务,已经完成草

  稿,可能主编正在期待着过目,但她却不愿抄写,不愿拿起笔。她这会儿心全散

  了,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不,整个心全系在一个人身上了,那就是王志松! 全

  部思想都集中在一方面了,那就是她想再见到他。三天内她有多少次想要到他家

  中去找他,但走近他家时,又失去了迈人他家门内的勇气。如果见到了徐淑芳呢

  ? 不,她不想在他家里见到他! 虽然她那么想见他一面,却不想在他家里见到他

  ! 女人的心啊,再善良的女人的心,在爱情方面,也是包含着嫉妒的!

  被欺骗被断送了的爱,使她心中产生了一种对他的仇恨! 是的,她恨他! 如

  果世界上根本不曾存在过他,如果她少女时期那般纯真那般热烈那般痛苦的爱不

  曾萌发过,如果他当年不曾对她说:“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做你的丈夫! ”那么

  她现在也许会像许多女人一样,将一种虚假的现实当成幸福,将一种没有爱的爱

  当作和大家一样享受着的爱……

  可是真的曾经有过,假的就当不成真的了。真的没有死,根仍扎在她的心里,

  深深的,仍吸收着她的心血。假的没有根,从来没活过,却像藻类一样,严严密

  密地覆盖着她心中爱的池塘,隔绝了阳光,隔绝了空气。使它幽暗,冰冷,也不

  能倒映出什么影像,如死一般寂寥又莫如是死,而别人看到的却是绿色!

  电话铃响起来了。“叔叔”辈的同事去接电话,然后对“老大哥”说:“你

  爱人打来的。”故意将“爱人”两个字说出过分qiáng调的重音。

  2

  于是“老大哥”在电话里跟他的爱人就买国产电视机还是买进口电视机的问

  题争吵起来。

  她在“老大哥”论证“外国的月亮未必一定比中国的圆”的充满民族情感的

  演说结束前,匆匆看完了第二封信。

  写信的人她不认识。是一个小商店的副经理,希望调到某个较大一些的商店

  当第一把手。她的“丈夫”有权力决定这件事,并且“易如反掌”——信中这么

  写的。

  信中还写道——我今年已经是五十三岁的人了,在这个小商店工作二十年了。

  再过几年该退休了。退休前若能调到某个较大一些的商店当第一把手,好歹熬个

  正科级,这辈子于愿足矣! 您的丈夫是局里人事大权在手的副局长,我一直无幸

  与他相识,恐怕贸然登门相求,他也未必肯成全我。所以斗胆给您写此信,请您

  在您丈夫面前替我述述苦衷,我想他对您的话大概是会照办的。事成之后,我再

  登门重谢……

  她将这封信撕为碎片扔进了纸篓。为什么要给我写信? 认为女人一定比男人

  更具有恻隐之心? 五十三岁……正科级……可是有谁来同情过我理解过我? 性+

  权力+ 官场上的奉迎和倾轧,是构成她“丈夫”的那头雄海狗般的物体的总和!

  他不但占有着她的肉体,还像灰尘一样污染她生活的全部空间? 哪怕她在什么地

  方留下一个指印,他的灰尘便会落满那个指印,使它显示出来,而有人会指着它

  说:“看,这就是吴茵! 她靠她的丈夫让我们注意到她! ”

  那封被她撕碎了的信使她心中长久压抑的悲愤达到了顶点。

  她努力克制着不突然发作起来。

  她开始分检那一捆信件。把她认为是首要的放在一边。如果再看到一封和第

  二封同样内容的信,她想她是会摔茶杯摔墨水瓶什么的。

  一个信封上的字体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个普通的民用信封。粗硬的笔划

  写着“吴茵同学收”五个字。“吴茵”写得格外大。

  落款只有“本市”两个字,后面是更粗更硬的一道省略的横线。

  这是他的字体! 是王志松的字体! 十一年没见过他写的一个字了! 但她还是

  一眼就能识别出那确确实实是他的字体。这封信是他写来的! 她的手有些发抖,

  慢慢拿起了这封信。她的目光像瞧着一个昼思夜想的人的照片一样瞧着信上的字

  体。除了他,还有谁会在信封上写“吴茵同学收”?

  同学? ……十一年前是同学,十一年后仍然是同学……对于许多人来说,

  “同学”两个字,意味着友情。可是对她来说,这两个字是一块墓碑,上面刻着

  别人看不到的墓志铭——“爱情埋葬于此”。

  她觉得手中的信很重,很重,也很轻,很轻。

  在她见到他的那个寒冷的夜晚,在江桥上,她曾想用一个女人所能想出的最

  恶毒的语言诅咒她这个“同学”。她曾想一记又一记扇她这个“同学”的耳光!

  她曾想趁他不留神,抱住他翻过桥栏,从高高的江桥摔死在松花江的坚冰上! 可

  是当时看到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无所依托的弃儿般的返城知青的灰颓样子,她可

  怜他了,她心软了,她不忍诅咒他更不忍扇他耳光了……

  他会在信里写些什么呢?

  忏悔? ……

  她要他的忏悔有什么用呢? 像老头服“哮喘定”一样靠服他的忏悔获得一点

  心理平衡?

  她将那封信对着窗子举起,上午的明亮的阳光几乎照透了薄薄的白纸信封。

  看得出来,信封里只有一页信纸。

  他究竟会在那一页信纸上写些什么呢? 只有一页信纸,一页……一页信纸上

  又能够写下多少字呢? 就算是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是忏悔性的吧,能够补偿她所失

  去的和正在经受着的吗?

  她的手放下了。她将那封信搁在了一旁。让你的忏悔永远地在一个纸的坟墓

  中安息吧! 我的好“同学”! 她心中默默地说。

  她开始拆其它的信,看其它的信。但是她连一封信也没有看完,就又拿起了

  他写来的那封信。它对她发出诱惑的呼叫:吴茵,吴茵,难道你不需要? 难道你

  不需要? ……

  她再也无法冷淡它。她急切地撕开了信封。即使她明知是炸弹,她也会心甘

  情愿地粉身碎骨。凡是来自他那里的,都是她所需要的。炸弹和忏悔,对她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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