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禁面面相觑,谁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办成或办不成这件事对她显得那么
重要。
她缓缓放下双手,突然站起来,从一个人手中夺回那半页纸。往外就走。
“叔叔辈的”似乎猜到了她的打算,一步跨到她面前,沉下脸问:“小吴你
gān什么去? ”
“我要到印刷厂去! 我豁出犯错误,不当这个记者了! 从报社被开除我也心
甘情愿! ……”
“你疯了! ……”
“让她去,让她去。她如今连老头子都不放在眼里了,还会把我们的劝告当
成一回事? 让她去嘛! ……”“老大哥”冷冷地对“叔叔辈的”说。
“你这是怂恿她犯严重的错误! ”“叔叔辈的”火了“。”我们明知她想到
印刷厂去gān什么,却任凭她一意孤行,她犯了错误我们也逃脱不了责任! “
“一人做事一人担,你滚开! ”她又冲着“叔叔辈的”嚷叫起来。
“滚开”二字大伤“叔叔辈”的自尊,他瞧着她愣了一下,从她面前退开了,
尴尬地微笑着低声说:“我不拦你了,你去吧,你去吧,滚开……”连连摇头,
看样子寒心到了极点。
她心中一切一切的怨恨哀愁,此刻是全部转变成一股怒火了! 她就是要不计
后果,一意孤行。仿佛只有这样做一次,她的心理才会重新获得一种相对的平衡。
否则,她无法再多活一天!
她正欲往外走,门开了,高而且瘦的老主编站在门外,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
地说:“你太放肆了! ”
空气一时像凝固了。
电话息事宁人地响起了一段单调的音乐。
“老大哥”拿起听筒,放在耳朵上还不足十秒钟就又放下了,拿在手中对她
说:“找你。”
她没有反应过来。
“老大哥”耸了一下肩,将听筒轻轻放在桌上。
“叔叔辈的”将她往桌前推了一下。
她机械地拿起听筒,听筒中清楚地传来了那个永远都会使她的心激动的声音
:“喂,吴茵? 我是王志松……”
“是我……”为了能见到他一面,她请了三天“病假”。此时此刻,才从电
话里听到了他的声音。他重新回到了这座城市,却仍像运行在属于她的星系之外
的一颗星。
“喂。我没别的事,我告诉你,那个‘通告’不发了! 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
了,忽然产生了那么一个荒唐的念头……”
不发了! ……不过是他头脑中忽然产生出的一个荒唐的念头……
可是她为了实现他这个“荒唐的念头”已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啊? ……”
说什么? 对你,我的好“同学”……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了,听筒从她手中掉在桌上。
“吴茵……喂……”他的声音还在从听筒中传出来,微小,但听得很清楚。
“老大哥”替她将电话挂断了。
她慢慢地坐在“老大哥”的椅子上,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忽然伏在桌
子上放声大哭……
这一天,她下班走出报社大楼时,在楼门前看到了他。
“吴茵! ……”
她向别处转过了脸,装作没有看到他,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加快了脚步。
他跑了几步赶上她,一边和她并肩往前走,一边向她解释:“我猜想到这件
事可能会使你很为难,所以我才给你挂电话。最近我心里非常想念当年那些知青
伙伴,你无法理解我多么希望每天都能见到他们,希望有一个什么机会能和他们
重新聚在一起……”
他非常想念当年那些知青伙伴……
他希望每天都能见到他们……
希望有一个什么机会能和他们重新聚在一起……
她在心中诅咒着自己:吴茵,吴茵,你在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位置! 十一
年前是这样,十一年中是这样,十一年后的今天仍是这样! 你多爱他,你就多恨
他吧! 如果你对他还恨不起来,你爱他的感情就太下贱太不值钱了! ……
泪水任性地从她眼中涌出来。
前面一辆公共汽车还没开走,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跑过去挤上了那辆公共
汽车……
她怀着一颗被严厉警告和受巨大委屈的心回到家里。在家门前,许久没掏出
钥匙开门。对任何人,家庭都是最后驿站。每一扇家门都关闭着一个人的命运,
幸福的或不幸的。她的家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达到现代化生活水平的小小宫堡。
她似乎是这里的“女王”实则是这里的女奴。“丈夫”似乎是她恭顺的臣仆,实
则是她荒yín的君主。在价值八百余元的高级席梦思chuáng上,“女王”是恭顺的臣仆
随心所欲的玩偶。荒yín的君主色情无度地享用着女奴美好的肉体。每天进行的是
猥亵与被猥亵,蹂躏与被蹂躏,qiángjian与被qiángjian的悲惨剧目。然而在她的家门上贴
着三面小红旗,分别写的是:“卫生之家”、“文明之家”、“模范夫妻之家”。
这是她每天都必须像鸟儿投林一样的归宿。除了这个挂着粉色窗帘,铺着红
色地毯,刷着橘huáng色墙壁,摆着新式家具,连光线也足以撩拨性欲的舒适的娼馆
般的“家”,她别无居所。
她不得不打开这扇“家”门。
她刚刚进到屋里,那个坐在沙发上的雄海狗般的男人一下子跃起,扑过来紧
紧搂住她,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个黏糊糊的吻。
她神情麻木地闭上了眼睛,任凭他紧紧将她搂抱在比胖女人脂肪还肥厚的怀
抱中。
“我的小猫咪,你可算回来了! 为了你我今天下午没去上班你知道么? ”他
说着,挽住她一条手臂,带她走进小餐厅——圆桌上摆着几盘拼出花样的冷菜,
一瓶茅台,一瓶中国红,三瓶青岛啤酒。
“热菜我要等着我的小猫咪回来现炒啊! 你看我都为你准备了什么山珍海味
! ”他仍挽住她手臂,又带她走入厨房——一盘盘菜早已切好,在案子上摆了一
溜。
“这新鲜对虾,是从国际旅行社搞的。海参,开江鲫鱼,半小时前还活蹦乱
跳的! 这个,屠宰厂送来的肥牛尾! 上午刚宰的牛的牛尾! 我电话里跟他们说了,
不是刚宰的牛的牛尾不要,不肥也不要,否则他们怎么送来的,怎么拿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