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添烦? ……”说罢,拉着小孙朝外走,走到门口又扭回头说:“教导员,中午
我们替你把饭打回来! ”
两个姑娘走出去之后,她立刻站起来,从兜里掏出手绢在水盆里洗了几下,
慌慌地擦自己的脸……
三天后,各连的伐木队都集合到营里了。原定是由一位副营长带队进山的,
可营长非要去不可。谁也拗不过他,只好由他。
8
他当天就带队离开了营部,没跟谁告别,只是将一些未安排妥的工作写在纸
上,让人转给了她……
伐木队一钻进深山老林,就三四个月不出来。
她将营长留下的那页纸压在玻璃板底下,常呆呆地瞧着它,心想:你逃避谁
呢? 逃避什么呢? 男人,男人,你比女人还懦弱! ……
副营长乐得有人顶替自己进山,便请了探亲假,赶回吉林老家与老婆孩子过
团圆年去了。
全营的工作都落在她一个人肩上了。
她默默地处理着各连队汇报上来的种种问题,调解某连队领导班子内部的矛
盾,促进连队与连队之间的团结,视察全营的机务检修工作,了解知识青年的思
想状况,作计划生育的动员报告……
她的工作能力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么充分的发挥。
不久,团里又指示三营抽出六百名qiáng壮劳力参加全团兴修水利大会战。她又
理所当然地成了水利大军第三支队总指挥。营机关的工作人员也几乎全都编入了
支队,只留下了电话员小孙看守转插台,接电话;管理员开介绍信,盖图章。
六百人住在工地上临时搭起的简陋工棚和破棉帐篷里。要在两山之间垒起一
道石坝,还要炸平两座山坡,修建起几十米深的水库库底。六百人都将自己最破
最脏的衣服从连队穿来了,像一批苦役犯。六百人的劳动态度虽然说不上热情高
涨,但起码可以说是非常自觉的。因为他们都是各个连队的党团员,而且他们经
过动员后相信了,这绝不再是马歇尔计划。水库设计图纸不是团里的某位领导一
时兴之所至,异想天开的结果,而是从省农学院请来的几位教授实地勘察后认真
绘制的。只要汗不白流,力气不白出,人们也就不发什么牢骚和怨言。那是jīng神
很容易将人变成物质,而物质又很廉价的时代。一面锦旗可以使一个班、一个排、
一个连、一个营,甚至一个团一个师的人们忘记他们是人而非劳动机械……
工地上每天爆炸声不断,巨石源源地从山坡滚下,再被一双双肩膀抬走。号
子声,打钎声,铁镐与坚石的碰击声,从扩音器传出的工地宣传员的快板声响成
一片。
那是她的组织能力和工作责任心结合得最出色的一段日子。
她既是总指挥,也是普通劳动者。抬石头、打钎、抡镐,她什么都gān,她仿
佛存心要把自己累垮似的。然而她那并不qiáng壮的身体却似注she了兴奋剂,对劳累
失去了正常反应。
她完全能理解营长为什么非要顶替副营长带领伐木队进深山老林了。
六百人在工地上度过了除夕之夜。
从各连队抽调了几名男女知青,前一天临阵磨枪,赶排了几个节目,无非是
二人转、对口词、数来宝、快板、山东快书、男声小合唱、女声小合唱、男女声
小合唱……内容也无非是工地上的好人好事。就在雪地上、月光下为六百人演出。
却只有极少的人去看,索然无味地看了一会儿,发声喊,一哄而散。
第二天开早饭前,各连的领队全来找她,替战士们要求,允许回连队去看看。
她向团里请示,团里不答应。
人们普遍不满起来。这种不满是有道理的。既然放三天假,为什么不让回各
自的连队去看看呢? 老职工们有不放心的家事要回去料理,知识青年们也盼望着
寄到连里的信件和包裹。团里不答应也有道理:三天内六百人不能重新集中怎么
办? 大坝在三月底不能如期建成,几条河的汛水送下来,将可能前功尽弃……
但她还是自作主张——想回连队的,都可以回去!
各连领队将她的话传达后,工地上一片欢呼。
甚至有人高喊:“教导员万岁! ”
一个小时后,六百人就从工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团里得到了消息。团长亲自打来了电话,口气相当严厉厉:“小姚你好大胆
! 三天后六百人集中不起来,我开你的全团批判会! ……”
听得出来,团长是真火了。
她镇定地说:“团长你最好也把我这个教导员撤了,我早就不想当了……”
“你! ……”话筒里传出了团长拍桌子的声音。
她轻轻将话筒放下了。
团长从来没对她发过火。
她也从来没对团长那么放肆过。
然而自己从来连想象也不曾想象过的事发生了。
诱导这一切具有qiáng烈叛逆性质的行为的潜因究竟是什么? 是自己变坏了的性
格? 还是那件毛衣? 她很难承认自己的性格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就算变坏了吧,
也比她从前的好性格更富有人情味了。至于那件毛衣,她敢肯定,是织得很细心
的。一个女人织的第一件毛衣比一个鞋匠学徒做的第一双鞋要有意义得多。她想
:谁不明白这个道理谁就连起码的人性都不能领悟。
她决定不回营部,独自留在工地上。孤寂曾使她感到过空虚。
而她已对空虚不再害怕。空虚有时是人心灵的自然现象,就如同雾是宇宙的
自然现象。人对自然现象不必讳言,对一切最自然的事文过饰非才是人的最不自
然的行为。
她很奇怪自己的头脑中为什么会产生这些古怪的思想。
这是自然的? 还是不自然的?
她觉得自己快成一个经常与自己进行诡辩的哲学家了……
小周原本是要回营部去的,可又突然决定陪她留下来。她心里明白,小周回
营部是假,要到十三连去是真。她bī着小周去搭十三连的马车,小周说什么也不
肯。
天黑后,两个人把帐篷里的大铁炉子烧得红红的,把铺位挪近了,谁也不gān
扰谁,靠着被子各做各的事。小周看信,她用硬皮笔记本垫在膝上写信。
她一封三页纸的信写完了,小周那封信还没看完。
她不禁问:“谁写给你的信这么长? 能当一本书读了! ”
“他……”小周头也不抬地回答。
“十三连的……同学? ……”她好奇地问。一位女教导员竞对自己下级的男
朋友的信产生了好奇心,她觉得自己这位女教导员简直变得不成体统、有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