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缺少经验。如果没标价牌,兴许会有人站下问问价。有人问价他便可以讨价还
价,一讨价一还价买卖便可能成jiāo。
五十元?!……
许多人一看见那标价牌,心里就开始算账了:五十元能买二十多斤一等猪肉。
能买五只烧jī。能买七八条肥鲤鱼。能买两套便宜的衣服。能买三双皮革凉鞋…
…
买那么个东西往哪儿摆?
老人嫌不吉祥,小孩子准害怕;摆在厨房不像话,摆在卧室,闭了灯两口子
在chuáng上那点事儿都让它看在眼里了! 瞧它那双眼! 瞪得恶狠狠的! 摆在客厅? …
…大多数普通中国人之家没客厅。
“嗨! 谁买谁买? 猫头鹰标本,昨天还是活的,今天死而如生! 丰富家庭艺
术情趣,倡导生活新cháo流啦! 廉价出售,五十元整! 独特的艺术品,胜过维纳斯
! 制作jīng细,具有长久审美价值! ……”
他高声招徕着往前走。
毕竟八十年代了,他不知从哪儿学会了用“审美价值”四个字造句,运用得
十分准确。
仿佛与这青年有意呼应,传来了一个女人河南农村语调特别浓厚的经过扩音
器的话:“这只狗,不是一般的狗,是按照苏联伟大的动物学家巴甫洛夫教授的
条件反she学说严格训练的狗。它有个可爱的名字叫妮妮。因为它是女的。瞧,妮
妮小姐向大家致意……”
在自由市场的尽头,在街心公园,一个来自河南某农村的跑江湖的家庭杂耍
班子的一条huáng毛老狗正笨拙表演。替狗解说和进行宣传的,是班主的长女,一位
二十二三岁的河南姑娘。虽然不够多么有姿色,脸蛋却也端正,五官却也匀称。
眉描得细长黑,唇抹得俏艳倩,绿裤红衣瘦秀透,“三点四围”风流皆现。连日
来一些孟làng子弟热情捧场,大喝其彩。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狗。他们赠了她个绰
号,或者该说是艺号——“十三大妹子”。妹子而大,则就可以调戏无忌了。相
帮着竖竿扯索之刻,免不了动手动脚,拈香扪玉。
那“十三大妹子”虽比“十三妹”“大”,却无“十三妹”的高qiáng武功。
连几着花拳绣腿也没练过。除了走绳蹬伞钻圈儿顶碗指使那条huáng毛老狗,可
能再不会别的什么本领了。她便只有忍气吞声,只有苦装笑颜,只有千恩万谢。
连“十三大妹子”的老爹,也只有躬身抱拳说些“仰仗仰仗,关照关照”的话。
开罪了那帮孟làng子弟,他们在这座城市就没个立脚的地盘了。近几年,从南到北,
从东到西,流làng艺人杂耍班子,卷着乡土的陋野风格,和娇滴滴甜腻腻莺声燕语
的港台歌星的录音带一块儿打人大城小镇。那条脱了毛的显然活了一大把年纪的
老huáng狗,是否当真受过伟大的巴甫洛夫教授的条件反she学说的严格训练,不得而
知。也许就是条普通的看守农家院户吃小孩巴巴的狗被主人教会了倚老卖老罢了。
而那“十三大妹子”竞知道苏联有个死了好几十年的巴甫洛夫,可见学识“渊博”,
并非一般乡里妹子。兜售死猫头鹰的那位愤世不嫉俗的小青年高喊什么“审美价
值”,则更不足为怪了。
“喂,卖猫头鹰的,你站一下! ”
小青年猛听有人唤他站下,立即站下。
唤他的人,是位个体活动服装店的店主。三十五六岁年纪,见棱见角的长方
脸刮得gāngān净净,腮帮子泛青。着笔挺西装,衬衫领子雪白,还系条紫红色带黑
点儿的领带。那样子全不像“倒爷”,却像一位绅士。俨然当今中国之“白领阶
级”一员似的。
再看他那活动服装店,竟是一间全塑组合的天蓝色的大房子,巧妙地载在一
辆卡车上。这就使它比所有的摊chuáng都至少高出两米,在整个自由市场上,大有高
屋建瓴、鹤立jī群之势。一块大匾,悬挂在滑轮拉门之上,五个魏碑体雕刻大字
写的是——“新cháo服装店”。是店而非摊chuáng,更令人肃然起敬,觉得店主不仅是
位“爷”,简直就是这个地方的“太爷”了! 他的店使人联想到印度电影《大篷
车》中那辆大篷车,只不过没那般花哨。天蓝色的大房子里,连衣裙、百褶裙、
旗袍裙、西服裙、蝙蝠衫、T 恤衫、意大利式衬衫应有尽有,标新立异,多为huáng
色。浅huáng、深huáng、鹅huáng、杏huáng、金huáng……贴有圆形号码牌1 、2 、3 、4 、5 …
…直至一百七十八。店内居然铺着地毯,一段铝梯落地。自门望去,但见店内顾
客盈塞。那店主舒适地坐在店前一张沙发里,守着当做柜台的办公桌。桌上放着
一摞《服装》杂志,杂志下压住一张大红纸的边缘。大红纸上写的是:买一件服
装,赠《服装》杂志一期。本期刊有国内服装专家之预见性文童——一九八六年
夏季流行色为huáng色!!!
桌上还摆着暖瓶、保温杯、打火机、“盾”牌美国香烟。
“你过来。”“新cháo服装店”店主对兜售“长久审美价值”的小青年轻轻扬
了下手,仿佛大亨招叫跑堂的。
小青年岂会怠慢? 双手捧着猫头鹰标本,如同捧着全世界剩下的最后一顶王
冠,立即颠颠地走将过去。
“什么价? ”
“写着呐……”
“五十? 不贵。放下我仔细看看。”
小青年心内暗喜,遵命将标本放稳在桌上。
“这么多人,没个识货的! 您若肯买,咱们还可以还还价……”
“还什么价? ”“新cháo服装店”店主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说了不贵么? ”
“那您就买了呗! 往书架顶上一摆,家里来了客人,显得您多有审美情趣,
多……”
“少跟我耍嘴皮子! ”“新cháo服装店”店主又瞧不大起地瞪了他一眼。
小青年很识相地缄口不言了。
那“白领——倒爷”双手托起标本,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如同经验丰富的
珠宝商辨别真伪。
“您看吧,一根羽毛也不缺! 您能看出膛口在哪儿吗? 看不出来吧? 这底座
可是赤铜的呀! 不是铅的锡的铁的刷层铜粉骗人。
那双眼睛也不是玻璃球的……“
小青年忍不住又说起牛二卖刀、秦琼当锏的话来。
“嗯。做得是不错。我买啦! ”
“新cháo服装店”店主慡快地从衣兜里掏出黑皮大钱包,拉开带环饰的拉链儿,
指头尖儿上有特异功能似的,只一夹,便不多不少整整儿夹出五张“大团结”,